昭阳殿内的庄严肃穆被抛在身后,宫道上的风似乎也带着不同的温度。苏云昭扶着挽月的手,步履平稳地向着宫外候着的马车行去。皇后赏赐的宫缎和头面由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恭敬捧着,无声地宣告着方才殿内的认可与荣光。
然而,苏云昭的心境却并非全然轻松。皇后的肯定是一道护身符,却也无疑将她更清晰地推到了贵妃一派的对立面。刘美人那淬毒般的眼神,林贵妃端坐凤榻之侧那冰冷的审视,都如芒在背。在这深宫之中,一步登高,往往意味着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须得越发谨慎才行。
“小姐,方才可真真是扬眉吐气!”挽月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您没瞧见,咱们出来时,刘美人那脸都快气歪了。还有贵妃娘娘……”
“挽月。”苏云昭轻声打断,目光扫过宫道两旁垂首侍立的太监宫女,“谨言慎行。”
挽月立刻噤声,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连忙点头:“是,奴婢知错了。”
苏云昭不再多言。她深知,这宫墙之内,耳目众多,今日之事,此刻怕是已如风般传遍了各宫各院。有多少人会因此高看她一眼,就会有多少人暗地里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谢明蓁……她此刻想必也已得知消息了吧?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谢明蓁,苏云昭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些。昨日瑞王传来的提醒言犹在耳,贵妃近期必有动作。而谢明蓁,便是贵妃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出了宫门,坐上安靖侯府的马车,轱辘声碾过青石板路,方才稍稍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窥探感。苏云昭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连日的礼仪学习和宫中周旋,耗费的心神远比体力更多。
但她不能放松。皇后的考较只是第一步,她入宫的另一重目的,远未达成。
母亲之死的疑云,如同盘踞在心口的幽暗藤蔓,时时缠绕收紧。第三卷末得到的那份名单上,几个模糊的名字和老宫人的线索,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
回到疏影轩,摒退左右,只留挽月一人伺候。苏云昭换下那身沉重的正式服饰,穿上家常的素净衣裙,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小姐,先歇歇吧?今日起得早,又在宫里劳神了半日。”挽月递上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心疼地道。
苏云昭接过茶盏,却并未就坐,沉吟片刻道:“挽月,你去打听一下,宫中收藏旧年档案文书之处,在哪个宫苑,由何人掌管?寻常人等,可否申请查阅?”
挽月一怔:“小姐,您还要查?”
“嗯。”苏云昭颔首,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略显萧疏的梅树上,“皇后娘娘今日虽未明言,但既已认可我准瑞王妃的身份,些许行事的便利,或许能有。至少,打听一下规矩,总无妨。”
她记得昨日瑞王传来的消息里,也提及若遇难处,可尝试通过皇后宫中的檀香姑娘委婉询问。皇后虽未明确表示支持她调查,但几次三番的提点与回护,至少表明了她持身中正,且对林贵妃并非全然信任。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挽月见苏云昭神色坚定,知她心意已决,便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想法子打听。府里采买上的管事,与宫里一位采办太监有些交情,或能问出一二。”
“务必谨慎,莫要引人注目。”苏云昭叮嘱。
“奴婢省得。”
挽月办事利落,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带了消息回来。
“小姐,打听到了。”挽月低声道,“宫中旧档,分门别类,由内书堂下的典籍厅掌管。非经特许,不得随意调阅。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奴婢使了些银钱,那采办太监透露,若是查阅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例、或是已故低位妃嫔宫人的寻常记录,手续倒也不甚繁琐,只需寻个由头,报备典籍厅的掌司太监,得了许可,在偏厅查阅,不得带走即可。只是那些涉及宫廷秘辛、高位嫔妃或是前朝大事的密档,是绝无可能接触到的。”
苏云昭眸光微凝。足够了。她本也没指望能直接查到核心机密。静嫔,按照名单上的记载,只是位份不高、早已故去多年的老嫔妃,她的记录,应当属于“可查阅”的范畴。
“可知晓典籍厅的掌司太监是哪位?性情如何?”苏云昭问。
“说是姓孙,性子嘛……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看着银子说话?”挽月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屑,随即又道,“不过那采办太监也提了,孙掌司虽爱财,却也更惜命,规矩上的事,卡得紧,若所求超出常例,再多银子也是不敢收的。”
苏云昭了然。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且不过线的借口。
翌日,苏云昭再次入宫学习礼仪。课程间隙,她寻了个空当,求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檀香。
檀香对于她的求见似乎并不意外,态度依旧温和有礼:“苏小姐可是有何事?”
苏云昭福了一礼,言辞恳切:“檀香姐姐,冒昧打扰。云昭蒙娘娘恩典,入宫学习礼仪,深感天家规矩渊深,唯恐日后行事有失,玷污皇家颜面。故而想恳请姐姐代为禀奏娘娘,允准云昭闲暇时,能去典籍厅查阅些旧年宫宴、节庆的仪制记录,也好更透彻地领会学习,日后方能更好地辅佐瑞王殿下。”
她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全然是为了更好地恪守宫规,履行王妃职责。
檀香闻言,微微一笑:“苏小姐如此勤勉用心,娘娘知晓了,定然欣慰。此事不难,奴婢稍后便回禀娘娘。典籍厅那边,孙掌司是个明白人,娘娘若有示下,他自会行个方便。”
“多谢姐姐成全。”苏云昭心中稍定,又递上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一点小心意,姐姐日常佩戴,或能安神。”
檀香目光在香囊上扫过,并未推辞,含笑收下:“苏小姐有心了。”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皇后果然没有驳斥,甚至未曾细问,便让檀香传话,准了苏云昭所请。显然,在她看来,准王妃主动学习旧例,是懂事本分的表现。
得了皇后宫中的首肯,孙掌司那边果然一路绿灯。次日下午,苏云昭便得以进入典籍厅的偏厅。
偏厅内光线略显昏暗,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防蛀药草的气味。一排排高大的架阁直抵房梁,上面分门别类堆满了各式册簿、卷宗。一名小太监引她到一张书案前坐下,案上已放了几本厚厚的册子。
“苏小姐,您要查的近十年宫宴仪制记录,都在这儿了。您请自便,若有吩咐,唤小的便是。”小太监说完,便退到门外候着。
苏云昭道了谢,待小太监退出,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宫宴记录上。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另一本她方才额外申请的一—记录已故低位妃嫔名册及简要生平的去籍录。
纸张泛黄,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她的指尖微微发凉,一行行仔细看下去,寻找着那个名字——静嫔。
心跳在寂静的厅内显得有些突兀。终于,在记录中后部分,她找到了。
“静嫔周氏,原为浣衣局宫女。承启十二年,蒙圣恩,封为才人。承启十五年,晋美人。承启十八年,因……言行无状,触怒天颜,贬为采女。承启二十一年,病故。追封静嫔。无子。”
记录简略得近乎苛刻。“言行无状”四个字,更是含糊其辞,盖棺定论。
苏云昭的指尖停留在“承启二十一年,病故”这几个字上。承启二十一年……那正是母亲受邀入宫教授几位公主郡主刺绣,而后不久便意外身亡的那一年!
时间点如此巧合地接近!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难道母亲的死,真的与这位静嫔有关?或者,她们共同卷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