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籍录上关于静嫔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却像是一把钥匙,插入锈蚀的锁孔,虽未完全开启,却已让人窥见门后尘封的一角黑暗。
“言行无状……”苏云昭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在这深宫之中,这四个字足以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可究竟是何等“无状”,竟让一位曾是宫女的妃嫔在获封嫔位后又被贬,最终郁郁而终?这其间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母亲,恰在那段时间前后入宫,而后便香消玉殒。这两条线,真的只是巧合般地交汇于承启二十一年吗?
苏云昭合上册子,指尖冰凉。她知道,仅凭这官样文章的记录,什么都证明不了。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静嫔当年究竟住在哪里,那里或许还残留着往日的痕迹,或许还有知晓内情的旧人。
她定了定神,将宫宴仪制的册子也略翻了翻,做足样子,方才唤来门外的小太监。
“有劳公公,这些仪制记录我已看过,获益良多。”苏云昭语气温和,“另外,方才看到去籍录中记载的静嫔,想起曾听家中长辈提及,似乎与这位早逝的嫔妃有些微末渊源,心中不免唏嘘。不知静嫔娘娘昔日仙居何处?若方便,我想去宫苑外远远看一眼,也算全了一份故人之思。”
她说着,又将一个轻飘飘的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入小太监手中。荷包里装的不是沉重的银锞子,而是几枚精巧别致的金瓜子,既显心意,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脸上顿时堆起笑容:“苏小姐真是心善念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静嫔娘娘故去多年,她生前住的听雨阁早就空置了,偏僻得很,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您若想去瞧瞧,小的给您指个路便是。”
听雨阁。苏云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如此,多谢公公。”
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苏云昭带着挽月,穿过数重宫门,越走越是偏僻。繁华与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宫墙似乎也变得更高更冷,脚下的青石板路缝隙间,甚至钻出了顽强的青草。
终于,在一处几乎看不到守卫宫人的宫巷尽头,小太监指着前方一座掩映在荒芜竹林后的宫苑:“苏小姐,那就是听雨阁了。您自个儿过去瞧瞧便回吧,这儿久无人气,阴气重,小的就在这儿候着。”
“有劳。”苏云昭点头,带着挽月缓步向前。
越是靠近,那股荒凉冷寂之气便越是浓重。宫门上的朱漆早已斑驳脱落,牌匾上的“听雨阁”三字也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推开虚掩的、吱呀作响的宫门,院内景象更是萧条。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脚踝,廊下的栏杆腐朽断裂,窗棂纸破损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承启二十一年。
挽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靠近苏云昭:“小姐,这儿……怪瘆人的。”
苏云昭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整个院落。正殿、偏殿、小小的后园……布局与其他嫔妃宫苑并无太大不同,只是破败了而已。她缓步走入正殿,殿内空空荡荡,只余几张歪倒的破旧桌椅,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
这里,真的还能找到什么吗?苏云昭的心微微下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目光忽然被殿角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吸引。那里似乎有一个半掩在灰尘下的矮小蒲团,蒲团旁,隐约露出一点不同于灰土的颜色。
她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拂开灰尘。那是一个极旧的、已经褪色的香囊,绣工粗糙,料子普通,上面绣着的荷花图案却仍可辨认。香囊干瘪,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这或许是静嫔生前遗落的物品?一个失宠被贬的嫔妃,殿内值钱的东西想必早已被收走或瓜分,只剩下这些无人问津的破烂。
苏云昭正欲仔细查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谁在那儿?”
挽月吓得低呼一声,猛地回头。苏云昭也是心头一跳,迅速将香囊收入袖中,站起身来看去。
只见殿门口站着一个老嬷嬷,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宫装,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手里提着一个旧的食盒,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们。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老嬷嬷的声音带着长年累月不与人交谈的干涩。
苏云昭定了定神,上前福了一礼:“嬷嬷安好。我乃安靖侯府苏云昭,奉旨入宫学习礼仪。因听闻静嫔娘娘旧事,心中感怀,特来此地凭吊,唐突之处,还请嬷嬷见谅。”
老嬷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警惕之色稍减,但依旧没什么表情:“凭吊?这冷宫废苑,多少年没人来了。静嫔娘娘……也没什么好凭吊的。你们快些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苏云昭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她称这里为“冷宫废苑”,却仍称静嫔为“娘娘”,且她手中提着食盒,似是常住于此?
“嬷嬷一直看守在此处吗?”苏云昭试探着问。
老嬷嬷顿了顿,含糊道:“老婆子没处去,内务府便让守着这儿,免得走了水,或是被些野猫鼠辈糟蹋了地方。”她说着,又催促道,“这位小姐,快请回吧。”
苏云昭心知急不得,这老嬷嬷显然戒备心极重。她只得点点头:“既如此,不便打扰嬷嬷清静。我们这便走了。”
她带着挽月向外走去,经过老嬷嬷身边时,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一枚小巧玲珑、成色极好的银丁香“不小心”掉落在地,正滚到老嬷嬷脚边。
“哎呀。”苏云昭轻呼一声,似要弯腰去捡。
那老嬷嬷动作却比她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枯瘦的手飞快地将那枚银丁香攥入掌心,混浊的眼睛迅速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小姐的东西掉了。”
苏云昭直起身,看着她,微微一笑:“区区小物,嬷嬷若喜欢,便留着玩吧。今日打扰了。”
老嬷嬷攥紧了手,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苏云昭坦然温和的目光,终是低低说了句:“……静嫔娘娘,是个苦命人。性子太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才落得那般下场……小姐您金尊玉贵,前程似锦,这些陈年旧事,还是莫要再探听了,于您无益。”
说完,她不再看苏云昭,提着食盒,快步走向后院一处低矮的耳房,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苏云昭站在原地,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了那个旧香囊。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