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疏影轩,苏云昭立刻屏退左右,只留挽月在室内。门窗紧闭,气氛无端透出几分凝重。
“小姐,方才可真吓死奴婢了。”挽月抚着心口,犹有余悸,“那老嬷嬷突然出现,声音又那般嘶哑,我还以为……”她没敢说下去,只觉得那冷宫废苑处处透着不祥。
苏云昭此刻却无暇后怕,她的心神全被袖中那两样东西占据。一是那枚银丁香舍了出去,换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警示;二是那个从尘埃里拾起的、静嫔可能遗落的旧香囊。
“无妨,那位嬷嬷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戒备心重。”苏云昭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旧香囊取出,放在铺了白色绢布的桌面上。
香囊褪色严重,原本的粉色几乎变为灰白,丝线也不再鲜亮,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尘埃气息。上面绣着的荷花还算完整,但针脚略显稚拙,与宫中绣娘或是母亲那般精湛的绣工相去甚远,倒像是初学者或是不得宠的嫔妃自己缝制聊以慰藉的物件。
“小姐,这……”挽月看着那脏旧的香囊,有些不解。
苏云昭没有说话,拿起旁边银盘里放置的用于拨弄香灰的小银箸,极其小心地挑开香囊已经有些脆弱的系口。里面果然是空的,只残留着一些极细的、早已失了香气的香料碎末。
她并不气馁,用手指轻轻捏着香囊的每一个角落,感受里面的填充物。忽然,她的指尖在香囊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触碰到了一小块略显硬挺的异物。
心下一动,她用小银箸更仔细地拨开那一处的缝合线。线早已不耐岁月,稍稍用力便松脱了。她从里面夹出了一小片折叠得极为细小的、泛黄的纸张。
挽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苏云昭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将小纸片放在绢布上,用银箸尖端极其轻柔地将其展开。纸片很小,不过指甲盖大小,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两行小字,字迹略显潦草,仿佛是在极度匆忙或慌乱中写就:
“壬午月,癸亥日,西时末,芙蕖馆后。”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壬午月,癸亥日……这是干支纪年法表示的时间。苏云昭迅速在心中推算。承启年间……壬午月大约是初夏,癸亥日则需具体推算。芙蕖馆,这似乎是宫中的一处馆阁?西时末,便是傍晚时分。
一个时间,一个地点。静嫔如此隐秘地留下这个,是想记录什么?还是想提醒谁?这个日期,与她失宠或被贬有关吗?与母亲的入宫时间又是否吻合?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苏云昭的脑海。这小小的纸片,非但没有带来答案,反而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更多迷雾。
“小姐,这写的是什么?”挽月凑近看了,却完全看不懂。
“一个日子,一个地方。”苏云昭蹙眉沉思,“静嫔留下的。或许……极其重要。”她小心地将纸片重新折叠好,寻来一个干净的小瓷瓶装入,塞紧瓶塞,贴身收好。那个旧香囊,她也仔细收了起来。
“挽月,今日我们去听雨阁之事,以及发现此物,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苏云昭神色严肃地叮嘱。
“奴婢明白!”挽月深知利害,重重点头。
然而,苏云昭并不知道,尽管她已万分谨慎,她的行踪却并未完全避开暗处的眼睛。
靖王府,芷蘅院内。
谢明蓁正对镜试戴一套新打制的红宝石头面,镜中人容颜倾城,华贵逼人。绮罗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小姐,宫里有消息传回来。”
“说。”谢明蓁的目光并未离开镜中的自己,语气慵懒。
“是咱们刚收买的那个、在典籍厅附近洒扫的小太监传来的话。”绮罗低声道,“他说,昨日晌午后,看见那位准瑞王妃苏小姐,去了典籍厅的偏厅查阅旧档。待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后来……”绮罗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后来,他又瞧见苏小姐带着丫鬟,往西六宫最偏僻的那头去了,像是……像是往冷宫那边方向。”
谢明蓁描眉的手微微一顿,终于转过头来,美目中闪过一丝锐光:“冷宫?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小太监离得远,没敢跟太近,不确定具体进了哪一宫。但那个方向,荒废的宫苑不多,最着名的便是……听雨阁。”绮罗显然做足了功课。
“听雨阁?”谢明蓁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关联。
“就是那个……好多年前,因‘言行无状’被贬黜,后来病死了的静嫔住的地方。”绮罗提醒道,“死了得有十几年了,跟咱们谢家、跟贵妃娘娘都扯不上什么干系。奴婢也纳闷,苏云昭跑去那儿做什么?凭吊故人?她家跟那静嫔能有什么故旧?”
谢明蓁放下眉笔,指尖轻轻敲着梳妆台面,心中疑窦丛生。苏云昭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她刚得了皇后青眼,不去想着如何巩固地位,反而跑去查阅旧档,探访冷宫?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查的是哪些旧档?问了吗?”谢明蓁追问。
“这个……孙掌司嘴严,那小太监职位又低,打听不到具体名目。只隐约听说,苏小姐是以学习宫宴旧例为由申请的。”绮罗答道。
学习宫宴旧例?谢明蓁冷笑。这借口骗骗皇后和那些管事太监还行,想骗她?绝无可能!苏云昭定然是在查别的东西!
联想到苏云昭之前似乎就对其生母之死耿耿于怀,谢明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生母的死,跟那个死了十几年的静嫔有关?苏云昭这是在暗中调查陈年旧案?
虽然不知其中具体关联,但谢明蓁的直觉告诉她,绝不能让苏云昭顺藤摸瓜地查下去!这深宫里的旧事,往往牵连甚广,谁知道会扯出什么来?万一波及到贵妃,或是打乱她自己的计划……
“绮罗,”谢明蓁声音转冷,“吩咐下去,让宫里所有的眼睛,都给盯紧了苏云昭!她再去哪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尤其是,绝不能再让她接近听雨阁和那个静嫔相关的任何人事物!”
“是!小姐!”绮罗立刻领命。
谢明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盛放的锦绣繁花,眼神却冰冷如霜。
苏云昭,不管你想查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你想做的,我就要破坏!你想要的,我就要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