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那厢的土木喧嚣,似乎并未能穿透重重宫墙,搅扰大胤王朝权力核心的肃穆。翌日常朝,太极殿内,百官依序而立,蟒袍玉带,神情恭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惯常的庄重与压抑。
皇帝萧鉴高踞龙椅之上,冕旒下的目光深邃难测,缓缓扫过丹陛下的臣子,最终在队列前列的两位皇子——瑞王萧景珩与靖王萧景琰身上略有停顿。萧景珩眉眼低垂,姿态温润谦和,一如往日。萧景琰则背脊挺得笔直,因昨日府邸督建顺利而意气风发,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敛去的锐气与自得。
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漕运、春耕、边防……诸臣工依次出列奏报,皇帝或即刻批复,或留中再议。眼看朝会将至尾声,殿中气氛似乎略有松弛。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御史官服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躬身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视之,乃是御史台官员周敬铭,素以敢言着称,亦是人尽皆知的谢丞相门生。
皇帝目光微凝,淡淡道:“讲。”
周敬铭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宫闱亦不可久虚储位!此乃江山社稷之根本,天下臣民之所系念!如今陛下圣体康健,乃万民之福,然诸位皇子殿下均已成年,瑞王殿下仁德布于朝野,靖王殿下军功赫赫威震边陲,皆乃国之栋梁,足堪大任。臣斗胆,伏请陛下为万年之计,早定国本,明诏册立皇太子,以安宗庙,以稳人心,则天下幸甚,臣等幸甚!”
此言一出,宛若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殿内百官神色骤变,窃窃私语之声嗡然响起,虽极力压抑,仍显出一片骚动。谢丞相一派的官员们相互交换着眼神,随即纷纷出列附和:
“周御史所言极是!储位早定,则国本固矣!”
“陛下,瑞王殿下贤明仁厚,深孚众望……”
“靖王殿下英勇果决,功在社稷,亦是人选……”
支持不同皇子的大臣开始或明或暗地表达倾向,虽未敢直接指名,但殿中暗流已然汹涌。一些中立的老臣则蹙紧眉头,垂首盯着脚下的金砖,仿佛要看出花来,不肯轻易表态。少数清流官员面露忧色,显然认为此时提及立储,并非佳兆。
瑞王萧景珩依旧垂着眼眸,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那握着玉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他身侧的靖王萧景琰,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眼角余光扫过对面的大哥,又迅速收回,心中那股因王府筹建而起的豪情,似乎找到了更宏大的宣泄口,灼灼目光望向龙椅上的父皇,期待着他的反应。
皇帝萧鉴面沉如水,无喜无怒,目光如同古井深潭,无人能窥其底。他静静听着阶下臣工或激昂或谨慎的言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龙椅扶手。
良久,待殿中议论声稍歇,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御座之时,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储之事,关乎国运,朕,自有考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敬铭以及那些附议的官员,淡淡道:“尔等所奏,朕已知悉。此事重大,容后再议。退朝。”
说完,竟不待任何回应,起身拂袖,在内侍尖细的“退朝——”唱喏声中,径自转入后殿。
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皇帝这番反应,看似未置可否,实则暧昧至极。这“容后再议”是缓兵之计,还是心中已有人选尚需时机?这“自有考量”是圣心独断,还是对朝臣们迫不及待的试探心生不悦?
谢丞相面色如常,缓缓捋须,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精光。周敬铭今日之举,自然是得了他的授意,旨在投石问路。陛下此反应,虽未明确支持,却也未加斥责,甚至默许了此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这本身已是一种信号。
萧景琰微微蹙眉,对父皇的含糊其辞略感失望,但旋即又想,至少未否定,且大哥亦未得明确青睐,自己仍有极大机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景珩,只见对方已恢复常态,正与身旁一位老臣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温和依旧,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奏请未曾发生过一般。
萧景珩心中实则波澜微兴。他深知父皇性情,最忌旁人揣度圣意,尤其涉及储位。今日谢家一党突然发难,看似推他二人上前,实则或将打破朝堂眼下微妙的平衡,引得父皇猜忌。他抬眼,恰好与对面一位幕僚先生担忧的目光相遇,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消息如插了翅膀,迅速飞出太极殿,飞向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也飞向了宫外那些密切关注着朝堂风向的各大府邸。
苏云昭正在昭阳殿偏殿跟随嬷嬷学习大婚礼仪,一个看似低头走过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将一枚卷得极细的纸条塞入了她身旁挽月的手中。挽月神色不变,悄然纳入袖中。
片刻休息时,于无人处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朝议立储,帝未置可否。”
苏云昭眸光一凝。来了。比预料中更快。谢明蓁……或者说她背后的谢家与林贵妃,已经迫不及待了。这立储之风一起,深宫之中的暗潮,只怕要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她想起那被调离的老宫人,想起静嫔与母亲可能共同知晓的秘密,一股紧迫感油然而生。她必须更快一些,在这旋涡彻底吞噬一切之前,找到足以自保乃至反击的筹码。
而此刻的靖王府内,谢明蓁听闻父亲派人传来的消息,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水已搅浑,正是鱼儿争食之时。她吩咐绮罗:“告诉宫里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尤其是……盯着那位准瑞王妃在宫中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