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唯有辛嬷嬷略显急促不安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似乎也猛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吐露了何等惊心动魄、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宫廷秘辛,脸上那一点因回忆而泛起的微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那双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了破旧的衣角,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惊恐万状地看向苏云昭。
“贵……贵人……老奴……老奴该死!老奴胡言乱语!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尽说些疯话浑话……”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辩解,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一团,“您……您千金之躯,千万别听老奴这些疯话……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啊……会……会惹来大祸的!要掉脑袋的!”
苏云昭从巨大的震惊与悲愤中缓缓回过神。杀身之祸……掉脑袋……她的母亲,果然并非普通病故!而是因为撞破了权贵的隐私,被无情地、残忍地抹去了生命!
一股冰冷刺骨的愤怒和彻骨的悲凉瞬间席卷了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她来自现代的灵魂,纵然见过不少罪案,却依旧难以想象,竟有人可以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掩盖一个或许关乎名誉和权势的秘密,就能接连害死两条鲜活的生命!
静嫔,母亲……她们何辜?!她们只是不幸地撞见了真相,就成了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她看着眼前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要蜷缩到地上的辛嬷嬷,强行压下心头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刻意注入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和力量:
“嬷嬷放心,今日之言,出您之口,入我之耳,”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同样神色震惊却努力保持镇定的挽月和拂雪,“绝不会让第四人知晓。您今日是帮了我,天大的忙,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岂会害您?”
她上前一步,握住辛嬷嬷那双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试图传递过一丝暖意和力量:
“您没有糊涂,您说的每一个字,对我都至关重要。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她的感激发自肺腑,真挚无比。若非辛嬷嬷今日这番鼓起勇气的倾诉,她可能永远只能在迷雾外围打转,无法触及这残酷真相的核心。
辛嬷嬷感受到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话语中的诚恳与保证,惊惶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但眼底深处的恐惧仍未散去,只是喃喃地重复着:
“造孽啊……都是造孽……那位夫人多好的人……静嫔娘娘也是顶和善的人……怎么就……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云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她今日所得的信息,已然足够惊世骇俗,需要她回去后细细消化、梳理和判断。
再问下去,不仅可能问不出更多,反而会加重辛嬷嬷的恐惧,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害了这位可怜的老人。
她又温言软语地安抚了辛嬷嬷好一会儿,反复叮嘱她定要好生养病,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并留下些许碎银子让她必要时打点用度,这才带着挽月拂雪告辞出来。
走出那间阴暗僻静的厢房,重新回到春日略显微弱的阳光之下,苏云昭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周身发冷,那是一种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宫墙依旧巍峨,殿宇依旧金碧辉煌,可在这片繁华似锦、威严肃穆的宫阙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血腥与罪恶?
母亲的身影在她的记忆中已然模糊,原主残留的情感却在此刻汹涌而来,混合着她自身来自现代的正义感与为人子女的愤怒,交织成一种沉重而酸楚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
报仇!她一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要让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火焰,在她冰冷的心底猛烈燃烧起来。
但紧接着,一盆冷水又兜头浇下——对手是圣宠正浓、地位稳固的林贵妃!还可能牵扯到一位至今不知姓名、却定然权势滔天的朝中重臣!
此事一旦揭开,必将引发朝野震动,甚至可能动摇国本,牵扯进无数势力。她如今只是一个尚未正式大婚的准王妃,势单力薄,虽有侯府嫡女身份,但在真正的权势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瑞王萧景珩虽与她同盟,彼此亦有情愫,但此事关乎贵妃,极可能触及皇家颜面和前朝格局,他会如何抉择?是选择相信她,帮她查明真相?还是权衡利弊,以大局为重,让她隐忍甚至放弃?而皇帝……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又会相信她这缺乏实证的指控吗?
巨大的风险像浓重得化不开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她手中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仅凭一个风烛残年、地位低微的老宫人的模糊记忆和指向性明显的推断,根本不足以撼动林贵妃和她背后那可能存在的庞然大物。
她该怎么办?
是立刻想办法将所知一切告知瑞王,借助他的力量去调查、去周旋?他是皇子,是亲王,拥有她无法企及的权势和资源。
还是……暂时隐忍,按下这个惊天秘密,继续独自暗中收集更确凿、更无法辩驳的证据,直到有十足把握?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不仅无法报仇雪恨,可能还会将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挽月、拂雪,乃至整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安靖侯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