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靖侯府疏影轩,苏云昭即刻屏退了所有不必要的下人,只留了挽月在屋内随身伺候。
她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消化那惊心动魄的秘辛,理清纷乱如麻的思绪,做出至关重要的抉择。
陛下赏赐的那些珍贵物件已被挽月妥善收拣起来,唯独那套《本草纲目》孤本,被她留在了书案之上。
深蓝色的书函,古朴的题签,散发着幽微的墨香和岁月沉淀的气息。她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光滑的书脊,心中却是一片冰火交织的混乱。
母亲死亡的真相,像一块巨大而坚硬的寒冰,骤然砸入她的心湖,冻得她四肢冰冷,却又在心底最深处点燃了一簇愤怒与不甘的火焰。
林贵妃……那张美艳雍容、时常带着恰到好处微笑的面孔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歹毒的心肠和如此不堪的过往。
为了掩盖自己早年与权臣的隐秘往来,不惜接连害死静嫔和她的母亲!视人命如草芥,莫过于此!
而那个与贵妃有染的“权臣”究竟是谁?辛嬷嬷特意强调“非谢丞相”,那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是清河崔氏那样清流望族的领袖?
是琅琊王氏那般底蕴深厚的世家代表?
还是某位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勋贵武将?
此人如今在朝中又是何等地位?
他在这桩陈年旧案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是共同策划者,还是事后知情的包庇者?
他是否也参与了当年的灭口之事?
疑问如同潮水般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但线索却少得可怜,只有辛嬷嬷那模糊破碎的记忆和指向性明确的暗示。
这些……足够作为扳倒一位圣宠正浓的贵妃、一位权势滔天的重臣的证据吗?
苏云昭在现代身为法医,深信证据链的重要性。
仅凭人证,尤其是辛嬷嬷这般地位低下、年迈体弱、记忆模糊且极易被威胁或灭口的人证,在法庭上根本不足以采信,极易被对方反诬为构陷攀咬。
若无物证(如书信、信物)或其他更为强力、可靠的佐证,贸然揭发,不仅绝无成功的可能,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对手有机会销毁所有可能残留的痕迹,甚至抢先一步,反过来对付她,给她安上更大的罪名。
可是……若此时不告知瑞王,单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深入调查贵妃和那位神秘权臣的隐秘?她身处深宫高墙和侯府内宅,行动处处受限,人手更是匮乏。
仅靠挽月和拂雪,以及有限的银钱,想要调查一桩被刻意掩盖了这么多年的宫廷秘案,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告知瑞王?
这个念头变得无比强烈起来。他是她的盟友,是即将与她携手一生的夫君,更拥有她所缺乏的权势、人脉和力量。
他心思缜密,深谙权谋之道,或许能有更好的方法和渠道去应对此事,去查找证据。而且,此事若真涉及前朝重量级的权臣,本就与他正在进行的夺嫡之争息息相关,甚至可能成为打击对手的关键筹码。
但……告知之后呢?
瑞王萧景珩会作何反应?他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吗?
即便他相信了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旧事,他会为了她,或者说为了揭露真相、寻求公道,去撼动地位稳固、背后站着林家和可能还有一位重臣的林贵妃吗?
这其中的风险巨大无比,甚至可能彻底激化矛盾,打乱他原有的布局,影响他的夺嫡大业。在巨大的政治利益和风险面前,他会如何权衡?
帝王家,无情最是。
她和萧景珩之间虽有情愫萌生,亦有盟约在先,但这份信任和感情,尚未经过真正残酷现实的考验。
她不敢,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萧景珩在得知这一切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若他选择暂缓,甚至出于大局考虑,明确或暗示地阻止她继续深入调查,她又当如何?
是听从他的安排,暂时隐忍?还是阳奉阴违,暗中继续进行?若是后者,一旦被发现,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信任恐怕将荡然无存。
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每一种都伴随着不同的风险、变数和可能带来的后果。
这不再只是一个女儿为母复仇的简单愿望,它已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一场复杂无比、凶险万分的政治权力博弈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
窗外,暮色渐渐四合,疏影轩内的光线一点点黯淡下来,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挽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点亮了桌角的灯烛,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驱散了一室昏暗,照亮了苏云昭凝重而苍白的侧脸,以及她眼中闪烁不定的挣扎。
她走到书案前,手指再次抚过那套《本草纲目》。陛下赏此书,是赞她“博学多识”,望她“勤学慎思”。
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冷静的思虑和审慎的抉择。冲动和感情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带来灾难。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那纷杂的挣扎逐渐被一种沉静的决然之色所取代。
她不能贸然行动,将自己和他人置于险地。但她也绝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母亲含冤莫白,让凶手继续逍遥。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稳妥的方式。当前首要之事,是确保辛嬷嬷的安全,确保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不会突然断掉。那位老人今日之言,风险极大,需得暗中留意,防止灭口。
然后……她需要再见瑞王一面。
不是立刻和盘托出全部惊世骇俗的猜测和推断,那样太过冒险。而是……先行试探。
旁敲侧击地看看他对贵妃一派的态度,对追查陈年旧案的看法和决心,以及……他对她的信任与维护,到底能到何种程度。
这同样存在风险,但或许是眼下最为稳妥和必要的一步。
“挽月,”她转过身,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略带一丝疲惫,“明日一早,你想办法,务必隐秘地递个消息去瑞王府。”
“是,小姐。要递什么话?”挽月立刻应道。
苏云昭略一沉吟,道:“就说……关于王府内部筹建的一些细节布局,我有些‘急事’存疑,需尽快面见殿下商议,请他定夺。”
她需要找一个合情合理、不至于引人疑窦的借口,与他单独见上一面。王府筹建之事,千头万绪,正是最合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