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轩内,烛火摇曳。
苏云昭指尖拂过嫁衣上繁复的金线绣纹,触感微凉,却不及她心中焦灼的万分之一。白日里,安公公递来的密信字迹潦草,只言辛嬷嬷已被调至浣衣局,虽性命无虞,但处境艰难,且暗中似有耳目监视。这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连日来的犹豫。
不能再等了。贵妃与谢明蓁显然已察觉她的调查方向,正在有计划地地清除痕迹,隔离证人。若此刻不将已掌握的线索告知萧景珩,且不说大婚前后可能出现的变数,单是辛嬷嬷的安危,便足以让她寝食难安。
“挽月,”她轻声唤道,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更衣,我要去见殿下。”
挽月正在整理妆奁,闻言一惊,手中一枚玉簪险些滑落。“小姐,此刻宫门已下钥,侯府内外眼线众多,如何出得去?况且,瑞王殿下日前才传讯,让您静待……”
“正因眼线众多,才要此刻去。”
苏云昭转身,眸色沉静如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越是临近大婚,各方注意力越是集中在明日的典礼流程上,守卫反而可能有所松懈。安公公既已安排,必有通路。我必须去。”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有些话,若不当面言明,我心中难安。”
挽月见主子心意已决,不再多言,迅速取来一套深色不起眼的婢女服饰,手脚利落地帮苏云昭换上,又将一头青丝简单挽起,插上几支素银簪子。主仆二人避开巡夜的婆子,悄无声息地绕至侯府后花园一处堆放杂物的角门。
角门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辕上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见她们出来,微微颔首,并不言语。苏云昭与挽月迅速上车,马车便沿着寂静无人的小巷,辘辘前行。
车厢内一片漆黑,唯有透过车帘缝隙偶尔漏进的微弱月光。
苏云昭靠在车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她将已知的信息在脑中又过了一遍:静嫔因发现贵妃婚前与某权臣有隐秘往来而被陷害;母亲亦因撞见类似场景招致杀身之祸。
这个秘密足以撼动贵妃乃至靖王如今的地位,但也极其危险,一旦处理不当,打草惊蛇,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引火烧身。
马车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停下。车夫低声道:“姑娘,到了。”
苏云昭深吸一口气,由挽月扶着下了车。眼前并非气派的瑞王府正门,而是一处僻静宅院的后门,门楣普通,似是某处不引人注目的别业。
一名身着灰衣、面容普通的小厮早已候在门边,见到她们,也不多问,只躬身一礼,便引着她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书房外。
书房门轻掩,内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小厮退至一旁阴影中,无声无息。苏云昭示意挽月在门外等候,自己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推门而入。
萧景珩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并未穿着亲王常服,仅是一袭玄色锦袍,更衬得身姿挺拔。
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烛光映照下,面容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落在苏云昭身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云昭,”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夜深露重,何事如此紧急?”他指了指一旁的坐榻,“坐下说话。”
苏云昭却没有坐,她走到书案前,距离萧景珩几步之遥站定,抬眸直视着他:
“殿下,冒昧深夜前来,实是因事态紧急,关乎母亲冤案,亦可能影响大局。”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我近日在宫中调查,已找到关键证人,得知一桩旧日秘辛。”
萧景珩神色一凝,挥手屏退了悄然送上热茶的侍从,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你说。”
“静嫔当年失宠,并非所谓‘言行无状’,而是因她无意中发现,林贵妃在入宫前,曾与一位并非谢丞相的朝中权臣有过隐秘往来,此事关乎贵妃清誉乃至欺君之嫌。”
苏云昭尽可能简洁地陈述,“而我母亲……当年似乎也因撞见类似场景,才招致杀身之祸。静嫔与我母亲,皆是因此秘密而亡。”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景珩眼中激起波澜。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沉吟片刻:“可知那位权臣是谁?”
苏云昭摇头:“辛嬷嬷……便是那位知情的旧宫人,她亦不知其具体身份,只知权势不小。如今辛嬷嬷已被调至浣衣局,明显是有人不想我再查下去。”
萧景珩踱步至书案后,指尖在摊开的一卷舆图上划过,目光深沉。“此事……确实干系重大。”
他抬眸看向苏云昭,眼中带着审视,更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可知,若此事为真,揭露出来,会掀起何等风浪?不仅贵妃地位不保,靖王出身将受质疑,更会牵连前朝,动摇国本。”
“我明白。”苏云昭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告知殿下。对手已然警觉,正在清除线索。我孤身一人,力量微薄,若无人联手,只怕不仅无法为母昭雪,自身亦难保全。此事如何运用,何时揭露,全凭殿下决断。云昭所求,不过是一个真相,以及……殿下能知此险局,早做防备。”
她的话语坦诚而直接,将选择权交到了萧景珩手中,也表明了自己合作的诚意。
萧景珩凝视她片刻,眼底的审视渐渐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认可与……怜惜?他走到苏云昭面前,距离拉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雅香气,也能看清她眼底那抹强行压下的不安与坚定。
“云昭,”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事我已知晓。你放心,既入我耳,我必护你周全,亦会查清此事真相,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此刻确非良机。大婚在即,各方瞩目,一动不如一静。首要之务,是确保你我大婚顺利,待你名正言顺入主瑞王府,许多事情调查起来会更便宜。宫中那位辛嬷嬷,我会派人暗中看顾,保她性命无虞。”
听到他的承诺,苏云昭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谢殿下。”
“不必言谢。”萧景珩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但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只温声道,“夜色已深,我让人送你回去。万事小心,大婚之前,若无万分紧急,暂勿再轻动。”
苏云昭点头应下。她知道,这次会面已然冒险,接下来的日子,更需要谨慎。
离开别业,重返马车,夜色依旧浓重。但苏云昭的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萧景珩的沉稳与承诺,像暗夜中的一座灯塔,给了她方向与力量。
然而,就在她们的马车消失在巷口的同时,远处街角阴影里,一道身影悄然隐去,飞快地奔向靖王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