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砺锋斋最深处的一间密室。这里门窗紧闭,墙壁厚实,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室内只点亮了角落里的几盏青铜油灯,光线昏黄黯淡,将人影拉得扭曲细长,投在冰冷光滑的石壁上,气氛凝重而压抑,弥漫着阴谋的气息。
萧景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面色沉肃如铁,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密室内格外清晰。
谢明蓁坐在他下首,一身暗紫色绣银线常服,褪去了宫宴上的所有华艳,只余下深沉的色调,衬得她面容白皙,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难测。
下首两旁,分别坐着谋士莫先生与负责银钱往来、见不得光勾当的钱先生。
莫先生干瘦精悍,颧骨高耸,眼珠转动间透着一股子阴鸷算计之气;钱先生则面团团,一副和气的富家翁模样,但那双眯起的小眼睛里,却时时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今日宫宴之上的情形,诸位即便未亲临,想必也已知晓大概。”
萧景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与焦躁,“瑞王夫妇,一唱一和,越发会做戏了!长此以往,舆论风向、人心所向,于我等大为不利!”
莫先生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须,阴恻恻地道:“王爷所言极是。瑞王占着嫡长名分,先天便有优势,又惯会以仁厚谦和之名笼络那些清流书生,如今多了个看似贤德、实则精明的王妃从旁助阵,如虎添翼,确实棘手。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不能再徐徐图之,当以雷霆手段,将那些还在骑墙观望的、尤其是手握实权、能影响局面的官员,尽快争取过来,纳入麾下。”
钱先生搓着肥厚的手掌,接口道:“莫先生说的是。拉拢人手,自然离不开银钱开路。王妃娘娘之前筹谋的那几条财路,进展颇为顺利,王府库房日渐充盈,黄白之物是不缺的。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要打动那些位高权重、或是自诩清高的关键人物,光靠黄白之物,恐怕还不够分量,需得投其所好,许以重利,或是……关乎前程的承诺。”
谢明蓁适时接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银钱是基础,是撬动利益的杠杆,但关键还要精准发力,直击要害。妾身近日……静心思之,偶有所感。”
她刻意顿了顿,营造出一种玄妙而笃定的氛围,“总觉得,有几处位置,几位大人,于王爷大业而言,似乎尤为关键,若能争取过来,必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萧景琰立刻看向她,目光中充满了信赖与期待,仿佛她是能指引方向的明灯:“爱妃但说无妨,本王信你。”
谢明蓁依据前世记忆,如同翻阅一本早已熟读的册子,缓缓道出几个名字和职位,语气笃定:
“其一,是即将因任期届满或他故出缺的漕运总督一职。漕运乃南北命脉,关乎京城百万军民粮草供给,信息往来亦极便利。若能将此要职掌握在手,无论是战时粮草调配,还是日常信息传递、人员往来,皆大有裨益,可谓扼住了咽喉之地。”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现任漕运副总督张启明,此人表面中立,不偏不倚,但据妾身所知,其人性情并非毫无破绽,或可寻机加以重利,许以总督之位,有极大争取可能。”她记得前世这张启明后来被瑞王方拉拢,此世必须不惜代价抢先下手。
“其二,是京畿大营的几位实权副将。京城安危,系于京畿大营。尤其是掌管西直门防务的赵猛将军,性子耿直豪爽,最重袍泽义气。王爷您当年在北境军中时,曾于一场恶战中救过其麾下一名心腹校尉的性命,此事或可加以利用,由那位校尉牵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指前程),或可收奇效。”
“其三,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周文渊。此人官职虽不过五品,却手握官员考绩之大权,消息极为灵通,各部院官员升迁贬黜,皆需经其手初核。若能将其拉拢,不仅可知晓许多官员的动向、弱点,甚至……在某些关键人物的考绩上稍作文章,便能影响其仕途,为我所用或除之后快。”
她每说一处,莫先生与钱先生便低声交换意见,补充细节,商议如何寻找恰当由头接触,许以何种利益,如何确保隐秘。萧景琰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谢明蓁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仿佛对朝局人事了如指掌,这种“预感”之精准,已屡试不爽,让他深信不疑,视为天佑靖王府的征兆。
“好!甚好!”萧景琰越听越是振奋,猛地一拍扶手,眼中精光四射,“就按王妃说的方向办!莫先生,你负责连夜拟定具体接触方案,务必谨慎周密,寻由头巧妙,切莫直接暴露意图,打草惊蛇。钱先生,银钱方面全力配合,需要打点的,不必吝啬,务求一击必中!”
他转向谢明蓁,目光灼灼,充满了依赖与赞赏:“爱妃真乃本王的福星,女中诸葛!有你在身边出谋划策,何愁大业不成!待他日功成,你便是首功之臣!”
谢明蓁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冰冷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名单,自然是她依据前世记忆精心挑选,既有确实能影响大局的关键人物,也夹杂了一两个前世与她或有旧怨、或最终关键时刻未支持靖王甚至倒戈之人,正好可借此机会,或清理隐患,或利用殆尽。
这场密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初步的行动方略和重点目标已然确定,莫、钱二位先生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躬身离去,融入夜色之中。
密室中只剩下萧景琰与谢明蓁。萧景琰因这看似清晰的行动蓝图而意气风发,仿佛已看到权力在握,江山在握。谢明蓁却缓缓走到那扇唯一的、被厚重帘幕遮挡的小窗边,并未掀开,只是望着那密不透风的黑暗,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迫在眉睫的紧迫感。
她知道,苏云昭绝非易与之辈,其冷静与洞察力超乎寻常;瑞王萧景珩更是深藏不露,隐忍果决。
这场争斗,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凶险。她必须利用一切优势,包括这重活一世的记忆,更快、更狠、更不择手段地将靖王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将所有阻碍她复仇之路、威胁她未来权柄的人,彻底碾碎,万劫不复。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