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皇城轮廓在墨蓝的天幕下渐渐清晰。重重宫门次第开启,身着各色官服的朝臣们手持象牙笏板,沉默有序地步入太极殿。巨大的蟠龙柱下,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混合着清冷晨曦,营造出庄重而压抑的氛围。
萧景珩身着亲王常服,立于诸王班首,眼观鼻,鼻观心,神色静穆。萧景琰站在其侧后,身姿如松,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审视。
钟鸣九响,皇帝萧鉴升座。冕旒垂下的玉藻轻微晃动,遮蔽了天颜,只透出威严的目光。山呼万岁声落,殿中监高唱:“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短暂的寂静后,户部侍郎李德明手持玉笏,稳步出列。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是瑞王一派的中坚力量。“臣李德明,有本启奏陛下。”声音清朗,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他陈奏江南漕运积弊,言词恳切,数据详实。“……沿途关卡多达百余,胥吏如蚁,层层盘剥。漕粮损耗,岁以万石计;运期延误,动辄旬月。空耗国帑,更恐危及京师根本。”
他顿了一下,提高声调,“故臣冒死恳请,于漕运一二紧要分段,试行‘漕粮折色’与‘精简关卡’之新策!”
他详细解释:“折色者,许部分漕粮按公平市价折银缴纳,减实物运输之耗。精简关卡,乃合并冗余查验站点,去繁就简,提升通航效率。此双管齐下,可节流开源,利国利民,伏请陛下圣裁!”
话音甫落,殿内嗡声四起。不少官员,尤其是与江南漕运利益攸关或思想保守者,面露惊疑、不满,交头接耳。利益链条牵动,岂容轻易更改?
萧景琰眉头紧锁,不待皇帝询问,便猛地跨前一步,声若洪钟:“父皇!儿臣以为此法万不可行!”他姿态激昂,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漕运乃国脉所系,历朝历代皆征本色,方能确保京师粮秣无虞!若开折色之例,奸商必伺机操纵市价,银钱瞬息万变,岂如粮食稳妥?遇灾荒战事,银钱可能充饥否?此实乃动摇国本之危策,绝不可取!”他言辞激烈,直指核心风险。
接着,他驳斥精简关卡:“关卡之设,虽有冗员之弊,然稽查夹带、防盗缉私,不可或缺!若贸然裁撤,无异于自毁藩篱,恐令不法之徒横行,漕运秩序崩坏!李侍郎所言‘惠及百姓’,儿臣看,首惠的怕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商贾巨富!”
几位依附靖王的御史闻风而动,纷纷出列附和,引经据典,将新政斥为“舍本逐末”、“与民争利”、“弊远大于利”,甚至暗指倡议者别有用心。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争论之声渐起。
萧景珩始终静立,面色平和。待双方初步陈词完毕,皇帝深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瑞王,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萧景珩这才缓步出列,躬身施礼,姿态从容:“回父皇,李侍郎所奏,确为老成谋国之言,指出的漕运之弊,乃疴疾沉疴,革新之举,势在必行。”他先定下基调,承认问题严重性。
“然,”他话锋一转,并未直接否定萧景琰,反而显露出公允之态,“四弟所虑,亦关乎国计民生,不可不察。漕粮安全,重于泰山;监管之责,确需慎重。”他先予以部分认同,安抚反对情绪。
“故而儿臣愚见,李侍郎奏请中‘试行’二字,实为关键。可择漕运一段,如淮安至通州段,先行试点。严控折色比例,譬如初期不过一成;设定合理官价,加强市价监控,确保粮源。精简关卡,亦非一刀切除,而是优化整合,明确权责,强化枢纽之地稽查力量。”
他提出具体、渐进的方案,逻辑清晰,考虑周详。“如此,小范围试错,得则可推广,失则可调整,风险可控,胜于全国铺开之巨险。此乃稳健求进之道,望父皇明鉴。”
他的发言有理有据,既倡改革,又重稳健,与萧景琰略显笼统和情绪化的反对形成鲜明对比。一些中立或倾向于改革的官员闻言,不禁微微颔首。
皇帝萧鉴高坐龙椅,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目光如炬,扫过争论的臣子与神情各异的儿子,久久未发一言。朝堂气氛,因这一项漕运新政的提议,陡然变得凝重而微妙,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