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将瑞王府清梧轩的窗棂染成暖金色。萧景珩已换下朝服,着一身月白绫缎常袍,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堆着些许文书,但他眉宇间带着思索,显然心思仍在早朝那场风波上。
苏云昭轻步而入,手中端着一盏新沏的庐山云雾。茶香清冽,沁人心脾。她将茶盏轻轻放在萧景珩手边不远处的海棠小几上,自己则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姿态娴静。
“王爷辛苦了。”她声音温和,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朝堂之事,妾身略有所闻。可是为漕运新策争论所扰?”
萧景珩抬眼,看到她沉静的目光,心中烦闷稍减。他叹了口气,将朝会上李德明的提议、萧景琰的激烈反对以及自己主张试点的立场,详细说了一遍。末了,他揉了揉眉心:“四弟所言,虽有过激之处,但粮价与监管之险,确是不可回避的难题。”
苏云昭静静聆听,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茶杯壁。待他说完,她沉吟片刻,方缓声道:“王爷所持‘试点’之策,如同医者用药,先以小剂试其药性,再决定增减。贸然用猛药,恐伤元气。王爷思虑周全,妾身以为甚是稳妥。”
她先肯定了萧景珩的策略,让他更容易接受接下来的分析。接着,她话锋微转:“妾身来自异世,于本朝漕运细节所知不深,但曾闻‘天下弊政,大抵相通’。这漕运之困,根源或可归结为‘损耗’与‘效率’二字。”
她开始运用现代的思维框架进行分析:“‘损耗’,非仅指粮食霉烂,更指层层盘剥。每一道关卡,每一级官吏,皆视漕运为利薮,耗羡、船脚银等名目繁多,这些额外成本,最终皆转嫁于国帑与民赋之上。”
“而‘效率’低下,皆因流程冗赘。关卡林立,文书往复,漕船行动迟缓,时日蹉跎,损耗自然加剧。李侍郎所言革新,正是针对此二弊。”
萧景珩颔首:“爱妃所言,直指核心。奏章中数据显示,每年漕粮损耗,确是一笔巨数,长此以往,国库难堪重负。”
“既知弊在何处,革新便势在必行。”苏云昭顺势接道,“然靖王殿下所虑,亦非空穴来风。关键在于,试点方案须设计得极为精巧,方能扬其利而抑其弊。”
她开始提出具体建议,思路清晰:“其一,折色比例,初期务必谨慎。可定为一成或更低,投石问路。折银之价,不宜完全放任市场,应由户部参考近三年平均市价,定一公允‘官价’,并设上下限,以防奸商囤积居奇,操纵物价。”
“其二,关卡精简,重在‘优化’而非‘废除’。可在几处水陆枢纽,设立‘联合查验所’,将漕运、税务、治安等衙门的查验职能合并,一次查验,结果互认。如此,既减省环节,又不削弱监管,反能提升效能。”
“其三,”她目光微亮,引入一个新颖概念,“或可借鉴‘风险共担’之思。可否由官府引导,鼓励漕丁、商帮集资设立一小规模‘漕运保赔社’?若漕船遇天灾人祸所致损失,可按章获赔。如此,可减轻漕丁后顾之忧,使其更尽心护运,亦能分散风险。”
这些想法,融合了现代经济学与管理学概念,虽用古朴言辞包装,但其内核令萧景珩感到耳目一新,且具有极强的操作性。他凝神细听,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其四,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苏云昭强调,“便是数据实证。试点期间,须派专人详实记录:折色与本色运输的成本差异、时间节省几何、损耗变化、沿途粮价波动、关卡整合后效率提升情况、有无新弊滋生等。一切以数据说话,胜过朝堂上空泛争执。成功,则数据为推广之基;有失,则数据为纠偏之据。”
萧景珩听完,抚掌轻叹:“妙极!爱妃此番剖析,层层递进,思虑缜密,尤其这数据实证之论,堪称画龙点睛。明日我便据此思路,细化条陈,呈报父皇。”他深感苏云昭不仅能提供情感支持,更能给予实质性的智谋援助,心中依赖又深一层。
然而,苏云昭心中却有一丝阴霾掠过。谢明蓁在靖王府密议中展现出的那种近乎“预知”的能力,让她无法完全安心。对方是否早已窥见这场争论,并布下了更深的陷阱?这漕运新政,会不会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