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昭晖院精致的庭院。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书房窗棂透出的暖黄烛光,在清凉的夜色中固执地亮着一方天地。
苏云昭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前摊开着数本厚薄不一的册簿。
这些并非寻常账本,而是她自踏入瑞王府之日起,便命心腹之人悉心记录的各项事务日志。其中,与靖王府相关的动向,尤为详尽,事无巨细,皆以工整小楷录于其上。
烛火因窗外偶尔透入的微风而轻轻摇曳,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并非在泛泛查阅,而是带着一个日益清晰的疑问,重新审视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脉络。
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划过墨迹未干的字行,最终,指尖停留在几处用朱笔细微圈画过的地方。
第一次异常,发生在婚宴后不久。
瑞王萧景珩意图招揽一位在工部任职、以耿直敢言着称却备受排挤的郎中。
此事极为隐秘,仅在清梧轩核心幕僚圈内议过,拜帖尚在斟酌措辞。然而,靖王府竟似未卜先知,抢先一步,以贵妃母家族侄关怀的名义,给那位郎中送去了一份不轻不厚的礼物。
此举未明言招揽,却足以让那位素来谨慎的郎中对突如其来的“关注”心生警惕,进而婉拒了后续所有来自瑞王府的试探。时机拿捏之准,仿佛亲眼见到了瑞王方的决策过程。
第二次,关乎漕运新政试点的府县选择。
在朝廷正式公布前,瑞王与幕僚们曾在几个备选地点中反复权衡,内部初步倾向淮南与江陵二府。
此议同样高度保密。可几乎就在同时,谢明蓁便开始怂恿靖王,重点打点淮南、江陵两地的实权官员,其针对性之强,目的之明确,令人咋舌,绝非泛泛的广撒网所能解释。
第三次,便是近日暗卫密报的淮南漕运司副使与神秘京城绸缎商的会面。
新政试行伊始,对方便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关键节点并迅速加以利用,若说没有提前布局,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一次巧合,或许可归咎于谢明蓁心思缜密,或其情报网络确实无孔不入。
两次巧合,已是极小的概率。
但接连三次,且次次都指向决策核心……苏云昭的指尖轻轻点着那几处刺目的朱圈,秀眉微蹙,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谢明蓁的反应,不仅仅是迅捷,更透着一股近乎“未卜先知”的精准,总能恰到好处地截断瑞王方的意图,或提前在关键路径上布下阻碍。
这不像仅仅是情报高效所能完全解释的。再高效的情报传递与分析,也需要时间。而谢明蓁的某些应对,快得违背常理,仿佛……她手中早已握有一份剧本,只需按图索骥便可。
“预知?”苏云昭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随即又轻轻摇头,唇边泛起一丝理性的微嘲。
来自现代的法医灵魂,让她本能地排斥这种玄虚的概念。
她笃信证据,崇尚逻辑,世间万物皆应有其可被探究的因果律。然而,眼前这些被串联起来的“巧合”,像一根根细小的尖刺,不断挑战着她固有的认知边界。
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谢明蓁身边有绝顶高人,能于无声处听惊雷,洞察先机于未萌?这个可能性存在,但能将时机把握到如此分毫不差,此等高人,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或者……谢明蓁本人,拥有了某种常理所不能解释的机遇或能力?苏云昭想起自身离奇的穿越经历,这世间既然存在她这般借尸还魂的异数,那么,在谢明蓁身上发生些超乎寻常之事,似乎也并非绝无可能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悄然蔓延。
她取过一张洁净的素笺,提笔蘸墨,将这几处疑点再次清晰罗列,并在每一条旁边,以更小的字迹写下批注:时机之蹊跷、精准度之异常、与常理情报运作模式的差异。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与执着。
她必须弄清楚,谢明蓁这种异常能力的来源、边界与运作机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对方真能“预知”未来片段,那么今后的每一步棋,都需更加如履薄冰,甚至要开始思考,如何在其预知的框架内,制造出人意料的“变量”。
夜深人静,烛花忽然爆开一个轻微的“噼啪”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苏云昭吹干素笺上的墨迹,将其小心地收入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中。
窗外的月色依旧清明澄澈,但她心中,已悄然笼罩上一层亟待拨开的厚重迷雾。这迷雾背后,或许隐藏着决定未来胜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