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云昭按品大妆,乘马车入宫。
昭阳殿内熏着淡雅的百合香,周皇后端坐凤榻,气色较前些日子显得红润些许。
见苏云昭进来行礼,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招手道:“快起来吧,难为你日日进宫,风雨无阻,这份孝心难得。”
苏云昭恭敬地在下首绣墩上坐了,接过宫女奉上的雨前龙井,浅啜一口,方柔声回道:“母后慈训,儿媳不敢怠慢。且入宫聆听母后教诲,于儿媳理家处事亦是增益匪浅。”她姿态谦恭,言语得体。
皇后目光慈爱地打量着她,见她眼下有淡淡青影,便关切道:“瞧你神色,可是府中事务繁忙,累着了?瑞王府初立,千头万绪,若有难处,尽管说来。”
苏云昭顺势轻叹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劳母后挂心。府中诸事皆有旧例可循,王爷亦多有帮衬,倒不甚劳神。只是昨日听闻皇觉寺祥瑞之事,又惦念礼亲王伯祖贵体,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罢了。”
她语声微顿,似是无意间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好奇与不确定,轻声道:
“说来,礼亲王伯祖素来康健,此次骤然染恙,倒让儿媳想起从前听闻的一桩旧事……仿佛听说,林贵妃娘娘当年初入宫时,也曾因体质单薄,于某个春夏之交感染过风寒,病势颇凶,还是当时尚在闺中的谢夫人(谢明蓁之母)听闻后,荐了家中熟识的一位江南名医入宫诊治,方才转危为安?也不知是否是儿媳记错了,或是宫人们以讹传讹?”
皇后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苏云昭平静如水的面庞,停顿了刹那,方才淡淡道:
“哦?竟是这等陈年旧事,难为你还听得一二。谢夫人未出阁时,其母家与贵妃母家确有些同乡之谊,往来是有的。至于荐医之事……”
皇后轻轻放下茶盏,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年代久远,细节如何,本宫倒也记不真切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虽依旧平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后宫之事,尤其涉及妃嫔闺阁时的旧闻,最易生出口舌是非,往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昭,你如今是瑞王正妃,身份不同往日,当时时谨记‘慎言’二字,安守本分,相夫教子,打理好王府才是正理。些微闲言碎语,听过便罢,勿要深究,徒惹无谓风波。”
苏云昭心中凛然,知皇后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并非单纯闲谈,而是意在试探。
她立即起身,垂首恭谨应道:“母后教训的是,是儿媳年少无知,一时口快失言了。日后定当谨记母后教诲,恪守本分,不再妄议宫闱旧事。”态度诚恳,毫无勉强之色。
皇后见她如此,神色稍霁,转而问起瑞王府近日的开支用度、田庄收成等庶务。
苏云昭心思玲珑,知皇后有意转移话题,便也按下心思,将王府事务条理分明地一一禀报,言辞简练,数据清晰,显见是用心打理过的。皇后听了,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皇后面露些许倦色,苏云昭便适时告退。
出了昭阳殿,她并未立即出宫,而是顺着汉白玉甬道,缓步走向御花园。初夏的御花园,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澄瑞亭翼然水上。苏云昭假作赏玩景致,目光却留意着通往锦华宫方向的路径。
不多时,果然见林贵妃身边一位颇有体面的大宫女领着两个小宫女,捧着几个锦盒经过,似是往库房方向去。
苏云昭含笑唤住,赏了颗小巧玲珑的金瓜子,闲话几句天气花草后,状似无意地关切道:
“前儿偶然听得贵妃娘娘凤体似有微恙,偶感咳嗽,可是这春夏之交,园中花粉繁盛,扰了娘娘清静?我娘家有个祖传的润肺方子,用的是川贝枇杷之类,极是温和有效,若娘娘不弃,或可一试。”
那大宫女忙屈膝谢赏,口风却紧得如同蚌壳:
“奴婢谢王妃娘娘挂心关怀。贵妃娘娘凤体一向安康,昨日只是贪看园中晚开的牡丹,多走了几步路,略感疲惫,并无咳嗽之症。王妃的良方,奴婢心领了,只是娘娘用药,皆需太医院斟酌,不敢擅自进献。”言辞恭敬,却将打探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苏云昭不再多问,又赏玩片刻,便从容出宫回府。
马车轱辘声中,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皇后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和贵妃宫人那训练有素的应对。
皇后避而不谈,是出于维护后宫稳定,还是本身亦知内情却不愿深究?贵妃宫中人的严密口风,显是受过严厉叮嘱,这反而更印证了贵妃旧事绝非空穴来风,且被刻意遮掩。
谢明蓁若真与这些被遮掩的旧闻有极深关联,其部分“预知”能力的来源,或许便能找到解释。只是,这宫闱秘辛,如同铜墙铁壁,该如何寻得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