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宫内,浓郁的苏合香气也压不住林贵妃眉宇间升起的那抹阴霾。
她斜倚在铺着软纨蚕冰簟的湘妃榻上,听着心腹宫女低声且详尽地禀报今日瑞王妃在御花园“偶遇”及问询的每一字每一句。
指尖用力,竟将怀中抱着的一只贡品玉滚铃掐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好个苏云昭!本宫倒是小觑了你的心思和胆量!”
贵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冷冷地在华丽的殿阁中回荡,“先是借着晨昏定省在皇后面前旁敲侧击,这又迫不及待地想从本宫身边人嘴里套话。你查你母亲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案,本宫懒得理会,可你三番两次将手伸到本宫的地界,意欲何为?”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警惕。
当年初入宫闱,根基未稳之时,确曾倚仗家族与谢家之力度过几次难关,其中不乏一些即便时至今日也绝不愿被翻出的隐秘。
若真被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挖出点什么,虽时隔久远,未必能动摇她的根本,但终究是惹人厌烦的污点,更可能被皇后一派利用,徒生事端。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吩咐道:“去,以本宫的名义,往瑞王府递个话儿。就说本宫新得了江南织造进贡的几匹软烟罗,质地轻柔,色泽雅致,正合她这般年纪穿戴,请她明日得空过宫一叙,一同鉴赏。”
她需要亲自敲打一番,让这个看似温婉、实则心思深沉的瑞王妃明白,深宫之水,浑浊且深,不是她一个刚嫁入皇家的王妃能轻易搅动的。
次日,苏云昭依言再度踏入锦华宫。
此次相见,殿内的熏香换成了更为清冽的瑞脑香。
林贵妃依旧是笑语盈盈,亲切地赐座看茶,赏玩那几匹流光溢彩的软烟罗,口中赞不绝口。然而,苏云昭却敏锐地察觉到,贵妃那双妩媚凤眼中,并无半分真切暖意,反而透着一种审视与疏离。
闲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贵妃便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无声且迅速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合拢,内殿顿时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之中,只余香炉中青烟袅袅。
“瑞王妃,”贵妃把玩着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碧玺手串,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本宫听闻,你近日似乎对些陈年旧事颇感兴趣?不只在皇后面前,便是在这御花园中,与本宫身边人闲谈,也总爱提及些入宫前的琐碎?”
她抬起眼,目光如针般刺向苏云昭,“须知,这九重宫阙之内,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一句话便能掀起滔天巨浪。你年轻,又刚嫁入天家不久,心思纯善本是好事,但更需懂得‘分寸’二字。安心相夫教子,打理好瑞王府内务,方是你现下的本分。有些事,年代久远,真相难辨,知道得太多,于你,于瑞王,都绝非福祉,甚至可能引来无妄之灾。”
这番话已是极其直白的警告。
苏云昭心知昨日的试探已引起对方高度警觉,今日这场“赏罗”实则是“鸿门宴”。
她面上不动声色,立即起身,深深一福,语气恭谨而惶恐:
“贵妃娘娘教诲的是。儿媳年少识浅,只因近日听闻些闲言碎语,心生无端好奇,绝非有意探听宫闱秘事,更无半分不敬之意。今日得娘娘点拨,如醍醐灌顶,日后定当谨守本分,恪守宫规,不再妄听妄言,徒惹娘娘烦忧。”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林贵妃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出些许端倪,最终也只是缓了神色,淡淡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透。本宫也是为你好。起来吧。”随即命人将软烟罗包好,又额外赏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便端茶送客。
回到昭晖院,苏云昭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望着庭院中渐盛的日头,心中却无半分暖意。
贵妃的警告言犹在耳,态度如此强硬,可见那些旧事不仅真实存在,而且牵连甚大,使得贵妃不惜亲自出面严厉制止。
这条通过宫廷旧闻探查谢明蓁的线索,眼下看来是难以直通了。
但对方越是如此严防死守,越说明其中必然藏着极为关键的秘密。
正面强攻不可取,或许,该转换思路,从谢明蓁本人近年来的行踪、接触的特殊人物、甚至她“病愈”前后性情大变的细节入手?她回忆起谢明蓁重生归来后,似乎对一些特定地点、特定事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