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瑞王府的清梧轩灯火常明。
顾先生等核心幕僚被频繁召见,户部几位倾向瑞王的官员也设法送来不涉密级的档案抄本。
宽大的书案上,卷宗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丝紧张的专注。
苏云昭几乎是埋首于故纸堆中。
现代法医的职业素养让她对数据和细节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与严谨。
她将繁杂的盐课记录、价格清单、银票发放档案逐一梳理,用清晰的表格重新归类整理,不同产区的数据对比,不同年份的价格波动曲线,一一在她笔下呈现得直观明了。
“王爷,顾先生,请看此图。”苏云昭将一份新绘制的图表铺展在萧景珩面前。
图上清晰标示了近五年江南、两淮主要盐区的官盐出厂价、运抵京城后的售价,以及同期地下私盐的普遍价格。
“官盐价格居高不下且僵化,销量却连年递减;私盐价低而稳定,销量持续增长。这充分证明,旧引制下官盐成本无法压缩,早已丧失市场竞争力,现有官盐份额,多被权贵把持转手牟利,或与私盐勾结,真正惠及百姓的少之又少。”
萧景珩与顾先生俯身细看,图中数据对比强烈,结论不言自明。顾先生捻须叹道:“王妃此法甚妙,化繁为简,利弊立现。只是,新政如何能解此困局?”
苏云昭又取过一叠写满娟秀字迹的文稿:“这是妾身与顾先生商讨后,根据‘纲盐法’框架拟定的细则初稿。”
她逐条解释,“其一,重核盐商资格,摒弃门第之见,唯重财力信誉,打破少数垄断;其二,简化引票程序,降低门槛,鼓励更多守法商人参与竞争,市场自会调节价格;其三,设直属户部的盐运稽查司,独立审计,严惩贪腐,确保盐课充盈国库。”
她特别指向审计环节,“妾身建议,审计可采用‘复式记账法’,账目往来借贷分明,脉络清晰,极大减少做假账的空间。”
她简要阐述了复式记账的原理,萧景珩与顾先生听后,眼中皆露出豁然开朗的赞赏之色。
“王妃此法,可谓釜底抽薪!”顾先生击节称赞,“若真能落实,贪墨之徒定然无所遁形。”
苏云昭微微欠身:“先生过誉。良法亦需廉吏执行。此外,针对靖王所虑的盐价波动与边军供给,”
她又拿出几张写满算式和条款的纸张,“妾身以为,可设立‘平准仓’。于新政试行初期,由朝廷拨专款,在关键地域储备足量官盐。若市场盐价异常上扬,便适时投放,平抑物价。同时,与边镇签订长期保供协议,确保军需盐的数量与价格稳定,不受市场短期波动影响。”
她指着上面的数字,“这是初步的预算与效果推演,虽非精确,可见大致框架,证明可行性。”
萧景珩看着苏云昭条分缕析、周全备至的谋划,目光中的欣赏与信赖愈发深厚。他执起她的手,掌心温暖:“得昭昭如此贤内助,实乃景珩之幸。这些数据与方略,便是下次廷议最有力的依仗。”
然而,苏云昭并未将所有精力都投入盐政事务。
趁萧景珩与顾先生进一步推敲方案细节时,她悄然唤来心腹丹心,低声吩咐:
“这几日,你多留意市面动静,特别是那些与谢家或靖王府往来密切的大盐商,看看他们有何聚会、有何议论。再探听一下,市井间是否有关于盐政改革的流言开始散布。”她眼神锐利,“若有,速来报我。”
丹心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云昭踱至窗边,望向庭院中亭亭如盖的梧桐。谢明蓁既能“预知”弊端,必不会坐以待毙。
明的数据战、方案战固然重要,暗处的舆论战、信息战同样关键。她必须明暗双线并进,既要助瑞王在朝堂立稳脚跟,也要设法揭开对手那层“预知”的面纱,看清其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