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悠长,在巍峨的宫墙间回荡,最终消散于天际。
萧景珩随着人流步出太极殿,日光落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眼眸的底层。
他步履沉稳,衣袂微动,与周遭或激愤或窃喜的官员们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方才那场关乎国计民生的激烈辩论并未在他心中掀起过多波澜。
唯有回到昭晖院那间充满书卷气的书房,掩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眉宇间才悄然攀上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
苏云昭正临窗而立,手中一卷市井杂记尚未放下,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目光触及夫君眼底那抹郁色,便已明了朝会的结果。
无需多问,她静静聆听萧景珩讲述朝堂之上的风波。
皇帝关于民意的询问,靖王萧景琰如何借势发挥,夸大流言,渲染恐慌,以及最终,陛下那句“暂缓推行,容后再议”的决断。他的声音平稳,但苏云昭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波澜。
“流言如野火,燃起易,扑灭难。其势汹汹,时机又拿捏得如此精准,绝非市井自发所能为。”
苏云昭走至书案前,指尖轻抚过光滑的案面,声音清晰而冷静,“谢明蓁此番,是算准了陛下的顾虑,朝堂的争执,以及……民心的可操纵之处。她这是明暗双线,步步为营。”
萧景珩行至她身侧,目光与她一同投向窗外那株绽放的玉兰,语气沉缓: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似乎总能‘预知’新政可能引发的种种弊端,并以此为基础,发动攻击。此次流言内容,直指盐价恐慌,与靖王在朝堂上强调的‘民生艰难’互为呼应,时机契合得天衣无缝。”
他微微侧首,看向妻子,“昭昭,你那份记录她异常之处的册子,恐怕又要添上浓重的一笔了。”
苏云昭未答,而是径直走向书案,打开抽屉,取出那本看似普通的素面册子。
纸张翻动间,墨迹犹新。在标有“盐政之争”的条目下,她提笔蘸墨,手腕稳定地添上两行小字:
一、精准预判并利用新政可能引发的民间特定恐慌情绪;二、策动流言与朝堂攻讦高度同步,形成舆论压力。笔尖停顿,她若有所思地轻点纸面:
“夫君,我们不能总待她出招后再拆解。她既有‘预知’之能,我们便需设法窥其脉络,甚至……扰乱其步骤。”
与此同时,靖王府的熠煌殿内,却弥漫着一股志得意满的氛围。鎏金熏炉吐出袅袅甜香,谢明蓁慵懒地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听着心腹侍女绮罗的低声禀报。
“王妃,市井间的流言传播极广,京兆尹那边虽然抓了几个散播的无赖,但线索到那儿就断了,查不到我们头上。”绮罗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谢明蓁唇角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把玩着腕上一枚通透的玉镯:“不过是为他们多设一道障碍,延缓些时日罢了。真正的杀招,岂在区区流言?”
她坐直身子,眼中精光一闪,“告诉钱先生,让他务必盯紧那几个与瑞王府或有旧交、或可能被瑞王方拉拢的大盐商。他们手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往来信函,才是关键。若能找到一二与瑞王门下官员牵扯的蛛丝马迹,便是大功一件。”
“是,王妃。”绮罗应下,又迟疑道,“只是……瑞王府那边,我们之前安插的几枚棋子,都被那苏云昭寻由头清了出来,剩下的也愈发谨慎,难以动弹。”
谢明蓁冷哼一声,玉指收紧:“苏云昭倒是警醒得很,像个扎手的刺猬。无妨,明线既断,暗线尤存。让咱们的人,换个法子,去接触瑞王派系里那些品阶不高、却或许能接触到边角消息的官员。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总能撬开一两条缝隙。”
待绮罗领命离去,谢明蓁起身行至华丽的妆镜前,凝视着镜中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然而,那双美眸深处,却不见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野心与算计。苏云昭,任你如何机敏,终究是这局中的后来者。我重活一世,知晓未来大势,你拿什么与我争?
夜幕降临,瑞王府清梧轩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相对而坐的夫妻二人。
桌上摊开着详尽的京城舆图与部分官员名录。
苏云昭指尖划过几个被朱笔圈出的盐商宅邸位置,分析道:
“谢明蓁欲借盐商之手构陷,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丹心从市井探得消息,这几家近日与靖王府的钱先生往来骤然频繁。若能找到他们之间利益输送的真凭实据,或可反戈一击。”
萧景珩凝视着舆图,沉吟道:“盐商皆是人精,账目往来隐秘异常,直接取证,难如登天。”
“正面强攻账目自然不易,但可旁敲侧击。”
苏云昭目光微闪,思路清晰,“譬如,查查这些盐商及其亲眷,近日是否在京郊或他处置办了不合常理的田产、宅院、古董玩物?其家族子弟中,是否有突然得了以往难以企及的官职或肥缺?这些异常动向,若与盐政争议的时间点吻合,本身便是极大的疑点。”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外,或可让凌墨挑选绝对可靠的好手,趁夜色‘探访’其中一两家戒备或许并非无懈可击的书房或别院。目的并非盗取核心账册,那太显眼,风险也大。若能找到些未及销毁的往来信函草稿、副本,或是记录关键人名的笔记……”
萧景珩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伸手握住苏云昭略显冰凉的手指,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量:
“此计虽险,却值得一试。若能拿到些许实证,便可掌握主动。我让顾先生从明面上配合,核查这些盐商近日明处的产业变动,双管齐下。”夫妻二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的信任与决心不言而喻。
是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狸猫般敏捷地翻过城南一所豪华别院的高墙,悄无声息地潜向主院书房。
书房内烛火已熄,黑影在门外凝神细听片刻,方才用特制工具拨开窗栓,闪身而入。
动作轻盈利落,未发出丝毫声响。约莫一炷香后,黑影悄然离去,怀中似乎多了几页纸张。
几乎在同一时刻,靖王府派出的说客,怀揣银票,敲开了一位瑞王派系低阶官员家的后门,然而,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的贪婪或犹豫,而是对方惶恐又坚决的拒绝——瑞王殿下治下严谨,赏罚分明,瑞王妃更是明察秋毫,他们岂敢为些许钱财赌上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