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回府,瑞王府门前车马渐稀。
萧景珩并未如常先至内院更换常服,而是身着亲王朝服,径直入了外书房清梧轩。
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暗流涌动,虽未令他失色,但眉宇间终究染上了一层深思与凝重的疲态。
轩内暖意融融,驱散了从宫中带回的一身寒气。
苏云昭早已得了消息,知今日朝会必起波澜,此刻已备好温润的清茶与几样精致细点在此等候。
见他进来,神色虽依旧沉稳,但眼底那份不易察觉的思虑却瞒不过她。
她起身,亲手斟了杯热气袅袅的茶递过去,声音温和似春风拂柳:“王爷辛苦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萧景珩接过那白玉般的茶盏,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指尖,心头那点因朝堂纷争诡谲而起的躁意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他依言饮了口茶,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滑下,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他放下茶盏,将朝上情形,特别是反对派的攻讦之词、皇帝那莫测高深的态度,以及双方辩论的焦点,细细说与苏云昭听。
“……他们无非还是老调重弹,咬死祖制不可变,危言耸听夸大风险,甚至不惜暗指本王与商贾勾结,心怀叵测。”
萧景珩唇角掠过一丝冷嘲,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鄙夷,“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倒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苏云昭静静听着,眸光沉静如水,待他叙述完毕,才缓声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王爷,祖制虽重,然时移世易,法亦需变通。
彼等所言风险,并非全系虚言恫吓,确需我等谨慎应对,将方案做得更为周全,堵住所有可能疏漏。
然其刻意忽略现行盐政积弊之深之害,无视民间疾苦与边军困境,亦是不争之事实。
此乃其立场使然,利益所在,非道理可以轻易扭转。”
她步履轻移,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案旁,取过一叠早已备好、整理得条理分明的文书,递到萧景珩面前:
“这是妾身这几日督促手下人,连夜整理抄录的前朝有关盐政改革的卷宗摘要,其中有成功范例,亦有失败教训。
对比分析可知,成败之关键,绝非在于变与不变,而在于监管是否真正得力、推行是否循序稳健、以及最终能否真正惠及百姓、巩固国本,而非仅肥私囊,徒增混乱。”
接着,她又铺开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与图表的宣纸,字迹工整秀雅:
“这是妾身根据户部近年公开的盐课数据、各地私盐泛滥的估算以及边军以盐折饷的损耗,粗略核算出的,若在选定的两地试行新政,可能为朝廷增加的税收额度,以及因抑止贪墨、提高效率而节省的巨额支出。
数额或许未必绝对精确,但足以有力驳斥所谓‘与民争利’、‘动摇国本’之荒谬说辞,向陛下证明新政之利远大于弊。”
最后,她指尖点向另一份清单,上面罗列着许多名字与势力关系:
“这些是妾身与顾先生、赵先生他们共同梳理罗列的,可能因新政推行而利益受损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以及其可能发难的方式、能够动用的资源。
知己知彼,方能提前防范,料敌先机。”
萧景珩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分析透彻的文书,眼中不禁流露出由衷的赞赏与庆幸。
他拉过苏云昭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掌心传来她手背微凉的触感,语气感慨: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云昭,你这些数据、案例、分析,正是下次朝辩我所急需之利器,胜过千言万语的空洞争论。只是……”
他话锋微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父皇的态度,依旧难明。今日朝上,他未置一词,深意难测。”
苏云昭反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手,目光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陛下圣心独运,高瞻远瞩,其所权衡者,乃全局之稳、江山之固。
王爷眼下只需将这些实证做得更扎实,将方案完善得更无懈可击,将新政之利、旧政之弊剖析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对普通百姓生计、边军稳定、国库充盈的切实益处,一次次清晰呈于御前。
陛下睿智,会看到的,会比较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仅容二人听闻:
“况且,对方越是反应激烈,反对之声越是汹涌,越是证明王爷此举真正触及了其要害命门,打中了其七寸。
这本身,或许也正是陛下冷眼旁观、用以衡量双方实力、心性与手段的一环。陛下……最忌一家独大。”
萧景珩闻言,眼中闪过恍然之色,若有所思,随即重重颔首,眉宇间的凝重散去了不少:
“不错!云昭你所言极是。父皇之心,深如瀚海。
既如此,我们更须沉住气,将这番新政之议,不仅当作政见之争,更是将其变为彰显我辈能力、胸襟,争取朝中中立官员理解、乃至获取民心的战场。
下次朝会,我定要让他们无话可说!”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一种并肩作战、相互扶持的温暖情谊在书房内静静流淌。
窗外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呜声响,更衬得轩内暖意融融,氛围坚定而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