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清梧轩。
窗扉紧闭,隔绝了外界渐起的暮色与喧嚣。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萧景珩与苏云昭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摆满典籍的书架之上,气氛专注而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试点之事虽定,然真正艰难之处,方才开始。”
萧景珩指尖轻点着摊在紫檀木大案上的那份关于试点实施的初步规划细则,眉宇间并无太多胜利后的轻松之色,反而愈发沉凝,“河东、江淮两地,盐利盘根错节,旧势力经营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岂会甘心眼睁睁看着利益被分割?
必会千方百计阻挠新政落地。或阳奉阴违,敷衍塞责;或暗中破坏,制造事端;甚至可能勾结地方,架空朝廷派去的督办官员。”
苏云昭立于一侧,手中拿着一份名单,闻言轻轻点头,烛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
“殿下所虑极是。
新政之难,不在朝堂辩论之高下,而在地方执行之艰难。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来有之。
遴选往两地督办试点之官员,尤为关键。
需得是既精通实务、不畏强权、手腕圆通,又对殿下新政理念深信不疑、愿意为之竭力奔走之人。此等人选,殊为不易。”
“不错。”萧景珩颔首,目光扫过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此事需与顾先生、赵先生细细商议,从吏部考功档案、过往政绩及我等平日观察中,逐一筛选考量。
此外,审计稽查司的人选亦需尽快拟定,章程细则更要细化到每一步操作,务求缜密周全,不给宵小之辈留下任何可乘之机。万事开头难,这头一定要开好。”
两人正凝神商议间,书房门外传来三声轻重有序的叩响。
凌墨低沉的声音在外响起:“殿下,王妃,丹心姑娘有要事求见王妃。”
苏云昭与萧景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与期待。苏云昭扬声道:“进来。”
丹心应声推门而入,步履轻快却带着谨慎,脸上神色既有几分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又保持着必要的冷静。
她先向萧景珩和苏云昭行了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细竹管,双手递给苏云昭,压低声音道:
“小姐,殿下,我们的人连日蹲守,不敢有丝毫松懈,终于有所收获。
今日酉时三刻,吏部考功司郎中赵元培大人,换了常服,乘小轿,秘密至城南‘雅聚轩’酒楼,进了天字号私密包厢。
约莫一炷香后,江淮盐商总会的副会长,沈万金,也带着两个捧着礼盒的随从,悄然进入同一包厢。二人密谈近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苏云昭接过竹管,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卷得极细的纸笺,展开后与萧景珩一同观看。
纸笺上字迹小而清晰,详细记录了会面的具体时间、地点、人物,甚至通过特殊方法,隐约听到的零星对话片段。
虽因距离和隔音所致,内容并不完整,但“新盐引”、“旧例”、“关照”、“京城打点”、“厚礼”等关键词却依稀可辨,足以令人产生联想。
末尾还附注了一句:沈万金离去时,其随从手中原先提着的那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描金红木礼盒已然不见。
“雅聚轩……”萧景珩眸光微冷,唇角勾起一丝讥诮,“是谢家名下颇为隐秘的一处产业,专用于此类不便示人之会面。
赵元培倒是会挑地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苏云昭纤细的指尖拂过纸笺上的字迹,轻声道:
“殿下前番在朝中敲山震虎,看来并未让他彻底收敛,反而可能因试点确立而狗急跳墙,欲与盐商勾结,在图谋试点人选安排或在后续监管执行上做文章,意图暗中掣肘,甚至破坏。”
“他这是自寻死路。”
萧景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父皇刚在朝堂之上严厉申饬流言,严查非议朝政、勾结串联之举,他便顶风作案,私下密会利益攸关之巨贾。
这份证据,来得正是时候。”
“殿下打算如何运用?”
苏云昭抬起眼帘,冷静分析道,“此刻若直接以此向陛下揭发,虽能一举扳倒赵元培,但恐打草惊蛇,令谢家与靖王更加警惕,隐藏更深,于我们推行试点反而不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挠。
且那沈万金是江淮地面手眼通天的盐商巨头,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他,亦需权衡时机,谋定而后动。”
萧景珩沉吟片刻,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再次浮现:
“直接揭发,自然不是上策。
眼下试点初定,百事待兴,不宜立刻掀起大狱。
这份证据,好比一把悬于赵元培头顶的利剑,寒光闪闪,却引而不发。
何时落下,落在何处,由我说了算。
且让他再惶恐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待试点推行之初,正需杀鸡儆猴,立威示警之时,这位自己撞上刀口的赵郎中,便是最好的那只‘鸡’。”
他看向苏云昭,目光中带着赞许:
“此事你功不可没。情报网经营得愈发得利了,消息来得及时且关键。”
苏云昭微微一笑,灯火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皆是殿下支持得当,丹心她们用心办事,机敏可靠。”
侍立一旁的丹心闻言,低头抿嘴,面露赧色与自豪。
萧景珩将那张纸条小心折好,收入一个锦囊之中,贴身放好:
“此事我知晓了。
试点人选名单,明日便召集幕僚详细商议。
赵元培……暂且让他再‘安稳’几日。”他特意加重了“安稳”二字,语气耐人寻味。
然而,就在瑞王府上下为试点之事细细谋划,并因掌握对方关键把柄而稍感主动之际,书房门外再次响起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
凌墨去而复返,面色凝重,手中持着一封简信。
“殿下,京兆尹府方才遣人快马送来消息。”
凌墨的声音压得更低,“今日午后,有数名落第士子聚集于贡院之外,情绪激动,痛哭流涕,高声喧哗,引来大量百姓围观,交通为之阻塞。”
萧景珩目光一凝,放下手中的笔:
“所为何事?可是因落第而宣泄不满?”
虽如此问,但他心中已升起不祥的预感。
凌墨摇头,沉声道:
“并非简单宣泄。
他们声称……声称今科春闱有弊,主考官……礼部张侍郎,泄题给某些权贵子弟,致使寒窗苦读之辈名落孙山,而纨绔之徒金榜题名!言之凿凿,围观者甚众,舆论哗然!”
萧景珩与苏云昭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春闱主考官,正是礼部侍郎张大人,乃清流领袖,品性刚直,更是……瑞王府的坚定支持者与重要臂膀。
盐政风波甫定,科举波澜又起。
这一波攻击,来得又快又狠,直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