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风波的余韵,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最后一圈涟漪,缓缓在京城乃至更大范围内扩散开来,悄然改变着某些微妙的格局。
市井巷陌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已从“考官是否泄题”转向了“瑞王殿下临危不乱、明察秋毫”以及“那几个被贪欲蒙心、自毁前程的傻秀才”。
瑞王萧景珩的形象,经此一事,在百姓心中愈发高大清晰起来——是一位沉稳睿智、能替人申冤做主的贤王。
而先前那些关于“瑞王勾结奸商”、“盐价要翻倍”的流言,似乎也随着这次真相大白而削弱了几分可信度。
朝堂之上,变化则更为明显。
那些原本中立的清流官员和世家代表,此次看得分明。
瑞王受诬能迅速自救,且手法光明磊落,先是奏请复核以示坦荡,后又查明真相还原事实,整个过程并未过度攀咬政敌,显得极有分寸和担当。
反观靖王一方,虽未直接被定罪,但其关联的谢家牵扯其中,最后要靠弃卒保帅和陛下轻轻放过才得以脱身,难免落了下乘,显得手段阴鸷,行事不择手段。
几日间,前往瑞王府拜会、递帖子的官员悄然增多。
虽多是些中下层官员,或是一些清流名士的试探性接触,但风向的转变已初现端倪。
顾先生、赵先生等人变得愈发忙碌,接待来访,分析舆情,筛选可争取的力量。
安靖侯府内,苏翰远的态度也微妙地软化了些许。
虽依旧谈不上多么疼爱苏云昭这个女儿,但至少柳姨娘和苏云瑶再明里暗里说苏云昭的不是时,他会沉声打断,斥一句“妇人之见,莫议王府之事”。
侯府下人对待苏云昭留下的侍女挽月,也更多了几分客气。
世间冷暖,往往与权势得失息息相关。
靖王府内,气氛则持续低压。
萧景琰自那日朝会回来,便一直阴沉着脸,书房内时常传出斥责下属的声音。
他本就心高气傲,此次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被父皇当众训诫,颜面大损,心中憋闷异常。
对谢明蓁,也难得地有了几句埋怨:“若非你家行事不密,何至如此被动!”
谢明蓁心中同样郁愤难平。
计划失败,还折了一个得用的管事,更让瑞王和苏云昭借此赚了声望,这比直接损失更让她难以忍受。
面对萧景琰的埋怨,她只能强压火气,柔声劝慰:
“殿下息怒,是妾身思虑不周,未曾想那苏云昭竟如此刁钻,嗅觉这般灵敏。
此次是我等轻敌了。
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经此一事,陛下虽敲打,却也知我等实力,日后必更加倚重殿下以平衡瑞王。
眼下最要紧的,是北境军饷案,陛下已属意殿下督查,此乃天赐良机,定要将瑞王一党在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
提到军饷案,萧景琰的脸色才稍霁,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不错!
军国大事,岂是区区科场风波可比!
本王定要借此机会,好好整顿那些蛀虫!”
他将此次失利归咎于谢家办事不利和瑞王侥幸,并未真正重视起苏云昭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谢明蓁见他重燃信心,稍稍松了口气,但眼底的阴霾却未曾散去。
她回到自己房中,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倾城却带着一丝扭曲嫉恨的容颜。
苏云昭!又是苏云昭!此人仿佛是她命中的克星,一次次破坏她的计划!
此人绝不能留!待军饷案毕,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将其彻底除去!
她纤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瑞王府,昭晖院书房。
苏云昭正听着赵先生的回报。
关于王慎及其家人的后续处置,陛下已有明旨,王府不便再插手。
而城南印刷作坊的暗查也有了结果:确有几家小作坊前夜接过急活,印制大量招贴,但伙计皆称对方蒙面付现,无从查起来历。
线索至此,算是彻底断了。
“虽未竟全功,但此次能迅速逆转局面,已属万幸。”
苏云昭轻叹一声,“辛苦先生了。”
赵先生拱手:“此乃老夫分内之事。经此一役,王府声望更隆,日后行事也能便宜几分。”
苏云昭点头,正欲说话,忽见丹心从外间快步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小小的、看似普通的信函。
“王妃,方才门房收到此信,指名要呈给您。
送信的是个乞儿,说是一位蒙面的先生给了几个铜钱让他送的。”丹心将信呈上。
苏云昭心中一动,接过信函。入手微沉,似乎并非普通信纸。
她拆开火漆,里面并非书信,而是一块极小的、边缘不甚规则的深色布料,似乎是从什么衣物上匆忙撕扯下来的。
布料上,用一种特殊的、不易褪色的赭石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图案——像是一座陡峭的山崖,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墨点。
这是何意?苏云昭蹙眉仔细端详,心中疑窦丛生。
这绝非寻常之物,倒像是某种……暗号或标识?
那位神秘的“友”,此次传来的并非文字线索,而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图案代表着什么?
与即将到来的军饷案有关?
还是与她母亲的那位旧部有关?
她感到,一幅更加庞大复杂的画卷,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科场的风波刚刚平息,但真正的暗流,似乎正在看不见的深处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