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秋,本该是天高云淡的爽朗时节,然而科举风波的余温尚未散尽,一封来自北境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便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惊雷,骤然劈开了朝堂表面维持的短暂平静。
这日清晨,大朝会刚进行至一半,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传令兵便踉跄着奔入太极殿,跪地高呼北境急报,声音嘶哑却如金石掷地,瞬间压过了朝臣们的窃窃私语。
内侍太监急忙接过那封沾着尘泥的火漆军报,快步呈至御前。
永熙帝萧鉴拆开军报,目光扫过其上字句,原本平和的面色渐渐沉凝如水。
殿内鸦雀无声,唯闻皇帝指节在紫檀木御案上轻轻叩击的细微声响,每一声都似敲在众臣心口,令人无端屏息。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内侍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回荡:
北境戍边副将王擎急奏:
今岁秋饷已于上月十五发放,然各营所获饷银,数额普遍短缺二至三成,且银两成色低劣,掺有铅锡,民间商贾拒收。
将士们怨声载道,几营兵士已聚众质疑,恐生变乱。
末将等竭力弹压,然军心浮动,非严惩贪蠹、补足饷银不能平息。恳请陛下圣裁!
军报念毕,满朝哗然。
边军饷银,关乎国本,竟出此纰漏,实乃动摇社稷之大事!
户部尚书李德明即刻出列,额间沁出细密冷汗,躬身急奏:
陛下!
户部于七月末便将足额饷银交付兵部签收,账目清晰,印鉴齐全,绝无短缺!
此必是运输途中或边关接收环节出了岔子!
兵部尚书赵崇武亦慌忙辩解:
陛下明鉴!
兵部接收银两后,即刻委派专员,并着北境押运使孙淼率兵押送,一路皆有交接文书为证,直至送入边军银库,皆称无误!
如今短缺,若非边关清点有误,便是…便是银库吏员与边军之中有人中饱私囊!
两位尚书互相推诿,殿下官员亦是议论纷纷,猜测、指责、自辩之声交织,原本庄严肃穆的太极殿竟如市集般嘈杂起来。
瑞王萧景珩立于文官班首,眉宇微蹙,沉静不语。
他深知北境军情紧要,将士们戍边苦寒,全赖饷银维系生计、养家糊口。
此事若处理不当,非但寒了将士之心,更可能酿成兵祸,动摇国本。
他迅速在心中盘算着饷银从国库拨出到运抵边关的每一个环节,层层关卡,能动手脚之处实在太多,查起来绝非易事。
对面的靖王萧景琰,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光。
军务,这正是他最为熟悉、也最易建立功勋的领域。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扫过那些惶惶不安的文官,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撇,似是讥讽他们的无能与推诿。
于他而言,危机之中正蕴藏着机遇。
龙椅之上,永熙帝面沉如水,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殿下众臣。
那嘈杂的议论声在他的目光下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死寂。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不想听你们在这里互相推诿。
军饷,国之血脉,边关安稳之所系。
如今血脉不通,边关告急,尔等不思如何补救查案,反倒急于撇清干系,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此事,必须彻查到底!
相关账目、库银、经办人员,一应封存待查。
朕,不管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不管牵扯到谁,都要看到一个水落石出,给边关将士、给天下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散朝的钟声沉重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鱼贯而出。
萧景珩与几位心腹臣工低声交换着眼神,面色凝重。
萧景琰则步伐沉稳,心中已有计较,眉宇间隐现跃跃欲试之色。
苏云昭在瑞王府昭晖院内,几乎是与萧景珩同时得知了消息。
凌墨奉命,将朝堂上的动向及时汇报予她知晓。
军饷亏空?
北境?
苏云昭闻言,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药典,眸光骤然一凝。
她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那日神秘人送来的诡异图案——那陡峭的山崖与旁的墨点。
北境地势多山险峻,那图案莫非意指北境某处关键地形?
与军饷运输路线或藏匿地点有关?
念头一闪而过,却因信息太少,暂无头绪,只觉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阴霾。
王爷之意,此事极为棘手,牵涉甚广,且易被大做文章,需得万分谨慎应对。
凌墨沉声禀道,语气中亦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苏云昭微微颔首,沉吟道:
边军不稳,绝非小事。
王爷此刻想必已在与幕僚商议对策。
你回禀王爷,府内一切安好,让他无需为内宅分心。
若有需我查阅梳理的旧年卷宗账目范例,或分析物证线索,我随时可尽力。
她深知此事关乎朝局军事,自己身为王妃,不宜直接插手外务,但她的专业所长,或能在细节处提供旁人难以察觉的助力。
同时,那神秘图案与突如其来的军饷案之间的潜在关联,让她心头警铃微作,隐隐觉得,这场风波或许并非表面看去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