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清梧轩。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房间内紫檀木书架的影子拉得悠长。
萧景珩归来后,便屏退左右,只与顾先生、赵先生两位心腹幕僚密议至今。
轩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气息。
王爷,靖王殿下此行,手持王命旗牌,权势煊赫,且其意图明确,必是冲着我们的人来的。
顾先生面色沉凝,指尖在茶几上轻轻一点,当务之急,是立刻梳理我等派系中所有与北境军饷调度、押运、接收、存储相关的官员吏员,令其即刻自查自纠,账目、文书务必清晰无误,若有任何疏漏或可能被拿捏之处,即刻弥补,万万不可授人以柄。
赵先生颔首补充:不仅如此,还需暗中保护几位关键人员,防止对方狗急跳墙,行构陷栽赃之举。
北境那边,我们的人也要立刻动起来,暗中收集证据,理清真相,绝不能任由靖王一方掌控所有信息和话语权。
萧景珩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目光沉静如水:两位先生所言极是。凌墨。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在门边的凌墨立刻上前一步:属下在。
你亲自挑选一批绝对可靠、身手敏捷且心思缜密的心腹好手,化整为零,分批悄然潜入北境。
萧景珩吩咐道,一则,暗中保护我方官员,防止靖王用强;
二则,避开靖王耳目,独立调查此次亏空真相,重点是银两出库后的运输路线、交接环节以及边关银库;
三则……密切关注靖王一行人的动向,他们见了谁,查了哪里,有何异常,一一记录,速报回京。
是!属下即刻去办!
凌墨抱拳领命,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萧景珩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父皇派了张侍郎为副审,张大人为人刚正,或可稍作制衡。
周御史亦是清流,应能如实记录。
但我们不能全然指望于此。
此次案件,靖王占尽先机与名分,我等被动应对,恐难善了。
需做好损兵折将的准备,但核心根基,绝不能动摇。
顾先生与赵先生相视一眼,皆面色凝重地点头。他们深知,这场博弈,已然升级。
与此同时,昭晖院内,苏云昭亦未得清闲。
军饷案事发突然,又牵扯边关稳定,让她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再次取出那块深色的、边缘不甚规则的布料,在窗下明亮的光线中反复观瞧。
那陡峭的山崖线条,那旁侧的几点墨渍……这究竟意指何处?
北境地形图她曾在萧景珩书房见过,山峦起伏,险隘众多,仅凭这简陋图案,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指某处关键隘口?
还是暗指某人代号?
抑或是某种行动的暗语?
她凝眉思索,却毫无头绪。心下烦乱,她下意识地走至内室,打开那个珍藏的、上了锁的梨花木匣子。
里面珍而重之地放着她生母留下的寥寥几件遗物——一支色泽褪淡却依旧温润的珍珠发簪、几封字迹娟秀透着关切的家书、一本页面泛黄却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医札笔记。
她轻轻抚过那些冰凉的物件,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宁静的力量。
自嫁入王府,诸事繁忙,调查母亲旧案之事,虽从未放下,却也因线索寥寥、阻力重重而进度缓慢。
此刻心中因军饷案而纷乱,翻阅母亲旧物,似乎能让她暂时沉静下来,获得片刻慰藉。
她拿起那本医札,一页页慢慢翻看。
母亲精通药理,笔记中多是各种药方脉案,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翻至后半本时,忽觉其中一页似乎略厚。
她小心捻起,发现纸页间竟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旧笺,材质与医札的纸张不同,更显粗糙,似是随手夹入的。
苏云昭心中一动,小心地将那旧笺取出。
却见其上并非药方,而是一页零散的记录,字迹略显潦草匆忙,与母亲平日工整的笔迹不同:
“……腊月十八,押饷至黑风隘口,遇特大暴雪,封路难行……
……上官忽令,改道鹰嘴崖……
……路途艰险,延宕三日方至……
……至营交割,清点数目竟短缺二百两……
……王队副疑之,暗查车辆痕迹及封条,觉有异……
……然上官厉声叱责,言风雪损耗、车马颠簸乃寻常,勿要大惊小怪,多生事端……
此事终不了了之……然鹰嘴崖路险且绕,从未听闻由此路运饷……实乃怪哉……”
记录至此戛然而止,末尾并无署名,只余几点墨渍晕染,似是书写时情绪激动所致。
苏云昭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几乎骤停!
黑风隘口!
鹰嘴崖!
这都是北境实实在在地名!
母亲的一位旧部,竟也曾卷入过一桩军饷短缺事件?
虽数额远不及此次巨大,且年代似乎较为久远,但上官令改道清点短缺上官叱责不了了之这些字眼,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蹊跷!
她猛地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室内来回踱步,脑海中思绪飞转。
母亲旧部记录下的这桩陈年旧事,与眼下轰然爆发的北境军饷亏空大案,地点皆在北境,情形亦有相似之处——皆是在运输环节出现问题!
这难道是巧合?
再看那神秘布料上的图案——陡峭山崖,旁有墨点!
莫非……那山崖意指鹰嘴崖?
那墨点指代这记录上的墨渍或是那位心生疑虑的王队副?
一个惊人的猜想撞入她的脑海:
母亲当年的调查,或她自身所背负的秘密,难道竟与军饷事务有所关联?
那位记录此事的,如今又在何处?
那位阻止调查的,又是何人?
她感到自己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之间,那根若有若无、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丝线。
母亲的旧案,与当前的朝堂风波,或许早在多年前,便已埋下了关联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