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瑞王府,涵碧轩。
窗外,秋雨不知疲倦地淅淅沥沥下着。
雨丝细密,敲打着轩窗外那片翠绿的芭蕉叶,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
连绵不断,更衬得室内一片异样的静谧,静得仿佛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微响和彼此的心跳。
苏云昭临窗而立,身形纤细却挺直,如同一株风雨中柔韧的青竹。
她的手中,正轻轻摩挲着一枚半旧的青铜腰牌。
腰牌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上面模糊刻着一个“卫”字。
这是她从母亲遗物中仔细翻找出来的,属于那位名叫王川的旧部——曾是母亲麾下女卫队伍中的一名队副,也是那零星记录中提到的关键人物。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致上,心神却早已穿越了千山万水,飞到了那风沙凛冽、局势紧张的北境。
萧景珩虽在京中运筹,但北境的一举一动,都时刻牵动着她的心弦。
自靖王萧景琰离京督办军饷案后,王府表面看似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地运转着,然而苏云昭深知,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关于北境案子的消息,通过特殊的渠道断续传回,零碎却不乏关键。
皆知靖王此次出手狠准凌厉,毫不留情,已迅速拿下数名涉嫌贪墨的官员。
尽管这些官员品阶不高,但细细究其背景人脉,皆是与瑞王派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之人。
如今朝堂之中,已有一些微妙的暗议在流转,言语间不乏对瑞王“监管不力”、“识人不明”的指责与试探。
苏云昭轻轻蹙起秀眉。
她自然是深信萧景珩的布局能力与应对之策,但此番靖王占尽先机,有备而来,攻势又猛又急,瑞王府一方终究是陷入了被动应对的局面。
她所能倚仗和突破的,便是那日整理母亲遗物时,意外发现的、可能与当前困局发生交织的旧日线索——那条关于永熙初年军饷异常改道的记录。
“王队副……王川……”
她低声轻吟,指尖感受着腰牌上冰冷的刻痕和岁月留下的润泽。
母亲留下的记录极为简略,只提及“王川队副于永熙初年押运军饷,途中曾因上官强令改道鹰嘴崖而心怀愤懑,私下记录数额似有异状,然人微言轻,未敢深究,亦未敢声张”。
时间、地点、事件的模糊对应,以及那种对不公的隐忍,让她无法忽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重大关联和突破口。
侍女丹心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进来,见苏云昭仍站在原地,不由得轻声劝道:
“王妃,您都在窗前站了许久了。
秋雨寒凉,您要保重身体才是。北境之事,王爷定然已有万全考量,必能应对自如。”
苏云昭回过神,接过那盏温热的雨前龙井,莹白的瓷壁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稍稍驱散了指尖的凉意和心头的凝重。
她看向丹心,目光里带着询问:
“前几日派去沧州寻访王川家眷旧宅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丹心轻轻摇头,面露些许忧色:
“回王妃,尚未有消息传回。
凌大人那边也只知王队副退役后,应是回了沧州老家务农,但沧州地界不小,村落分散,寻人犹如大海捞针,需得耗费些时日细细访查。
而且王爷特意吩咐过,此事关乎重大,需得极为隐秘地进行,绝不能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甚至为那王队副招致杀身之祸。”
苏云昭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萧景珩的顾虑极是周全。
在对手如同猎鹰般紧紧盯着的敏感时刻,任何大规模、明显的寻人举动,都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可能让那条珍贵的线索彻底断掉,危及那位可能知情的王队副的性命。
“传话给我们的人,”
苏云昭的声音压得更低,神色无比郑重,“务必谨慎再谨慎。
寻到人时,先莫要急切亮明身份,需得仔细观察清楚他周遭的情况,确认绝对安全之后,再设法巧妙接触。
只需问清当年鹰嘴崖改道一事的详细经过,尤其是下达改道命令的上官究竟是谁,当时那批银饷的数额最终是如何了结平账的,其间有无留下什么不易销毁的凭证或私人记录。”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声音低沉却清晰,“告诉他,若他愿提供线索,故主之女感激不尽,王府必竭尽全力,保他及其家小往后安宁无虞。”
她不能,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条来自多年前的、既模糊又脆弱的线索之上。
转身,她步履轻盈地走至书案前。
案上,铺开着的是萧景珩离京前留给她的、目前所能掌握到的涉事官员名单以及审计中发现的关键疑点摘要。
昏黄的烛光下,她目光沉静如水,逐字逐句地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复杂的职务关系、以及账目中存在不符之处的冰冷数字。
纤细白皙的手指偶尔会在某个名字上微微停顿,或是用朱笔在某处异常的数字上轻轻圈点。
她试图从这些看似杂乱无章、冰冷无声的文字和数据迷宫中,找出某种隐藏的模式,某种规律,某种能与母亲记录中那含糊其辞的“数额有异”悄然对应上的蛛丝马迹。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点串联成线。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愈发密集急促起来,夜色也愈发浓重如墨,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苏云昭的身影被明亮的烛光投射在窗棂上,拉得很长,显得既沉静专注,又透着一丝孤军奋战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