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行辕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塞外深秋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气氛。
萧景琰刚刚收到来自京城的加密密信,信笺上是谢明蓁那熟悉的、略显娟秀却暗藏锋锐的字迹。
字里行间,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提醒,婉转询问督查进展,并再次巧妙地暗示应趁当前有利之势,继续深挖细查,尤其要重点留意那些根基深厚、任职多年、且与瑞王关系匪浅的官员。
尽管对于谢明蓁这种近乎“未卜先知”的精准“直觉”,萧景琰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与审视,但眼下初步取得的成果,无疑印证了她的“价值”与“助力”。
已经揪出的那几个中低级官员,经过连日的严密拷问和施加压力,虽未吐出太多能直接牵连更高层的重磅线索,但他们的身份背景、职务关联,已经足够他在下一步的奏章中大做文章,狠狠地打击对手的气焰。
“王爷,”张侍郎捧着一叠刚刚整理完毕、墨迹未干的卷宗,快步走进大帐,神色间带着连日忙碌的疲惫,却也掩不住一丝兴奋,“初步的审计结果已经汇总完毕。
此次北境军饷亏空案,主要集中在永熙八年底至九年初的几次发放过程中,涉及朔州、云州两地的边军,初步核算,亏空银两约一万二千两,另有以次充好、掺入劣质银锭折价损失约三千两。
目前涉事的几名主要官吏均已招认画押,证词、物证初步吻合。”
萧景琰接过那厚厚一叠卷宗,快速而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关键部分,目光最终冰冷地落在几个被朱笔重点圈出的名字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嗤笑道:
“区区几个粮道衙门的主事、看守仓库的大使,就凭他们,岂有胆量、又有何能耐独自吞下如此巨额的饷银?
背后若无人指点、撑腰、提供方便,他们如何能在这层层监管之下瞒天过海?
这些账目做得再如何巧妙干净,也终究会留下痕迹!岂能瞒得过本王的眼睛!”
他啪地一声合上卷宗,霍然起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再次踱步至帐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之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穿透这张地图,直射千里之外的京城朝堂,直视他那位一向以仁德稳重着称的皇兄。
“王爷的意思是?”
周勉御史见状,上前一步,谨慎地询问道。
“此次亏空,绝非偶然之事!”
萧景琰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锋芒,在帐内回荡,“这分明是盘踞在军需后勤系统之内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之积弊大患的一次猛烈爆发!
户部统筹规划不力,日常监管严重失察!
兵部稽核校验流于形式,形同虚设!
而具体经办各项事务的粮道、银库相关官员,更是上下其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胆大包天!
这其中,尤其不乏与瑞王殿下过往甚密、深受其信重、被视为其派系骨干之辈!”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张侍郎与周勉二人,下令道:
“二位大人,即刻随本王起草奏章!
本王要即刻上奏父皇,详陈此次督查所见之触目惊心!
不仅要将这些国之蛀虫依法严惩,以正国法,更要严厉追究其上官之失察渎职之罪!
尤其是那位深得瑞王倚重、负责北境军需调配的户部赵侍郎!
本王倒要看看,面对如此铁证,瑞王殿下此番,要如何向父皇、向满朝文武、向天下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交代!”
他言辞犀利,锋芒毕露,毫不掩饰其强烈的攻击意图和政治目的。
此番操作,不仅要坐实目前已掌握的证据和罪名,更要借此强劲东风,将熊熊烈火引向瑞王派系的核心圈层,甚至直接剑指瑞王本人,将“用人不明”、“监管不力”的帽子牢牢扣过去。
这是一步险棋,攻势极猛,但若成功,足以狠狠重创对手的根基与声誉。
奏章很快便在萧景琰的主导下拟毕,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列举事实,直指要害,措辞极为激烈。
萧景琰亲自逐字审阅后,加盖了督办钦差的印信,命人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火速直送京城,呈报御前。
看着信使携带着那封足以在朝堂掀起巨浪的奏章,绝尘而去,消失在北境苍茫的地平线上,萧景琰负手立于行辕辕门之外,任凭北地呼啸的寒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心中并无十足的把握确定谢明蓁所言的“旧案”一定能被顺利挖出,但仅凭目前已经掌握的战果,他相信已足够让京中的萧景珩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若是谢明蓁所言的“旧案”真能在此关键时刻意外浮出水面,那便是天助我也,足以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他并不知道,几乎就在他发出这封猛烈奏章的同一时间,关于永熙元年旧案的关键证人证词,已经悄然送达了瑞王萧景珩的手中。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所有人预料之外悄然酝酿,即将反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