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晴好,湛蓝如洗。
然而昭阳殿内却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香,与窗外盎然勃发的春意形成一种微妙而压抑的对比。
皇后周氏身着一袭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坐于临窗的暖榻上,正低头细细翻阅着一本佛经。
她的面色仍带着久病初愈后的苍白虚弱,但眼神清明沉静,姿态依旧保持着中宫之主应有的端庄与雍容。
皇帝下了早朝,信步而至昭阳殿。
或许是昨日林贵妃的温言软语起了些许舒缓作用,他今日眉宇间的沉郁之色似乎散去些许,不再那般紧绷。
皇后见驾,欲起身相迎,被皇帝抬手温和止住:
“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必多礼,安心坐着便是。”
说着,他自然地在暖榻另一侧坐下,宫娥悄步上前,奉上温度适口的清茶。
帝后二人闲话几句家常,皇帝问候皇后病情,皇后则关切皇帝起居。
皇后言语温和妥帖,并不急切打探朝务政事,只细细问及皇帝近日饮食睡眠可还安稳,又轻声吩咐贴身女官去小厨房取来一早便炖上的润肺羹汤,亲自试了温度,才奉与皇帝。
待殿内气氛融洽和缓,皇后才似不经意般,唇角含着一抹温婉浅笑,缓声道:
“昨日听闻景珩媳妇过府来请安,恰逢臣妾喝了药正睡下了,未能见着。
倒是她有心,不肯惊扰,只隔着帘子恭敬问了安,还留了些自己亲手调制的安神香囊,说是用料虽非名贵,但胜在心思巧妙,味道也清雅宜人,希望能助臣妾安眠。”
皇帝接过羹汤,闻言略一点头,呷了一口,道:
“苏氏确是个有心的孩子,懂得礼数。”
“何止是有心,懂得礼数,”皇后语气温婉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赞赏与欣慰,“那孩子性子沉静,不张扬,但处事却极是妥帖周到。
臣妾虽在病中,精神不济,也隐约听得宫人说起,如今瑞王府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比之以往更见章法气象。
景珩那孩子,皇上是知道的,性子宽厚,待下仁和,这原是极好的品性,只是有时难免过于宽仁,府中庶务繁杂,以往总有些疏漏顾及不到之处。
如今有云昭这孩子从旁细心辅佐,拾遗补缺,将王府内外打理得肃然有序,倒让景珩能更无后顾之忧,安心为皇上分忧朝政之事了。”
她将苏云昭的“聪慧”巧妙落脚于“贤惠持家”、“辅佐内闱”,将瑞王的“宽和”与“仁厚”定义为需要一位贤内助来补足其“疏漏”,而如今恰得其人。
这番称赞,既完全符合她作为嫡母、作为皇后的身份与角度,又间接而有力地肯定了瑞王治下之能——至少齐家有余,并非如他人在皇帝面前暗示的那般御下无能、致使纲纪废弛。
皇帝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手中汤盏袅袅升起的热气上,并未立刻言语,只是又慢慢呷了一口温热的羹汤。
皇后见状,心知话语已入耳,便继续缓声道,目光中流露出属于母亲的柔和光彩:
“说起来,景珩这孩子,那份沉稳健硕、不疾不徐的性子,真是像极了皇上年轻时的沉稳气度。
凡事总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虽少了些少年人的锐气,却多了份令人心安的持重。
有时臣妾看他处事,倒不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亲王,反似个老成练达的朝廷柱石。
这份仁厚之心与沉稳之性,实是难得。”
她再次巧妙地将瑞王的特质与皇帝相联系,并赋予极高的、正面的评价,潜移默化地加固皇帝心中对瑞王的良好印象。
“嗯,景珩做事,是稳妥些,朕是放心的。”
皇帝终于开口,语气虽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这话本身,便已算是一种明确的认可与肯定。
皇后深知过犹不及之理,今日目的已达,便不再于此事上多言,自然而娴熟地将话题引向方才呈上的羹汤。
细细说起其中几味药材的性情功效与搭配的妙处,仿佛方才那番对瑞王夫妇的称赞,只是随口的家常闲谈,发自内心,并无他意。
明媚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在帝后身上,勾勒出一派宁静祥和的画面。
然而在这看似温馨和睦的宁静之下,皆是无声的较量与博弈。
皇后此举,并非指望立刻彻底扭转帝心,而是要在皇帝那已被吹入些许微澜的心湖中,及时投下一枚定石,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关于“瑞王仁厚沉稳、夫妻和睦贤德、治家有方”的种子,以此悄然平衡昨日那阵来自锦华宫的、带着甜腻香气的枕边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