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的空气,因萧景琰与萧景珩的先后请命,而变得愈发粘稠凝重,仿佛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文武百官的目光在两位皇子之间隐秘地逡巡,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心中各自盘算着各自的立场与得失。
支持靖王的武将们,自然希望由屡立军功、熟悉军务的靖王挂帅,他们认为靖王的勇猛与经验是战胜北狄的关键;
而与瑞王交好或秉持稳健之道的文臣,则觉得瑞王心思缜密,处事周全,由他统筹后勤更为稳妥可靠,能够确保大军的后方支援无虞。
龙椅上,皇帝萧鉴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那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紧张。
他并未立刻回应两个儿子的请求,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泊远,眼神中带着几分探询:
“谢爱卿,你身为丞相,总管全局,对此有何见解?”
谢泊远闻言,这才缓缓出列,躬身施礼,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回陛下,老臣以为,靖王殿下勇武善战,熟知兵事,确是主帅之良选。
瑞王殿下心思缜密,处事周全,督办后勤,亦能人尽其才。如今国难当头,正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二位殿下主动请缨,实乃国家之福。”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靖王的能力,也未贬低瑞王的作用,看似公允,实则巧妙地将“主帅”与“后勤”的分工再次明确,隐含支持靖王挂帅之意。
皇帝不置可否,又看向兵部尚书:
“李爱卿,依你之见,此次北伐,需调拨多少兵马钱粮?”
兵部尚书李大人连忙出列,额角微见汗意,显得有些紧张,谨慎回道:
“陛下,朔风城被困,北境沿线皆需布防。
依臣初步估算,至少需调集京营、河西、陇右三镇精锐,合计十五万兵马,方可与狄军抗衡。
至于粮草军械,首批需保障三月之需,后续视战况补充,民夫征调亦需数万之众……”
他报出一连串数字,每一项都意味着庞大的开支与动员,让不少文臣听得眉头紧锁,心中暗自忧虑。
户部尚书紧跟着出列,面露难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陛下,去岁江淮水患,赈灾已耗费大量钱粮,如今国库虽非空虚,但要支撑如此大规模的长期战事,压力甚大。
粮草征集、转运,需得精打细算,避免损耗浪费,方能持久。”
他的话让殿内的气氛更加沉重,焦点从“谁挂帅”转向了“能否支撑”。
战争的残酷,不仅在于前线的厮杀,更在于后方能否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萧景珩适时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显得胸有成竹:
“李尚书、王尚书所虑极是。
正因粮草军需关系重大,更需专人统筹,明晰权责,杜绝推诿掣肘。
儿臣愿立军令状,必在期限内筹措齐首批粮草军械,并确保转运通道畅通,若有延误,甘受军法处置!”
他话语掷地有声,显示出极大的决心与担当,也间接回应了户部的担忧。
萧景琰见状,亦不甘示弱,朗声道:
“父皇!兵贵神速!
只要后勤无忧,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必解朔风城之围,将狄虏赶回漠北!
若不能取胜,亦甘当军法!”
他气势昂扬,信心十足,仿佛胜利已然在握。
兄弟二人,一个保证“粮草无忧”,一个承诺“决胜千里”,皆在皇帝面前立下重誓。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最终决断。
皇帝萧鉴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深邃难测,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他深知两个儿子的能力与性格,萧景琰勇猛,擅攻坚,但有时失之于急躁;萧景珩沉稳,擅谋划,于细微处见功夫。
此次北狄来势汹汹,战事恐非一朝一夕能了,既需前线将领的锐气,也离不开后方稳固的支撑。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奏。”
“着,靖王萧景琰为北伐大将军,总领北境诸军事,节制河西、陇右兵马,即日起调兵点将,克日出征!”
“着,瑞王萧景珩为北伐粮草后勤总督办,统辖户、兵、工三部相关事宜,协调各地方官府,保障大军一切所需,不得有误!”
“儿臣领旨!”
萧景琰与萧景珩同时躬身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锐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显得斗志昂扬。
而萧景珩则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只是垂眸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深思,仿佛在谋划着什么。
“此战,关系国体,关乎北境万千黎民生死。”
皇帝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带着警示意味,“朕望你二人,前线后方,同心同德,精诚合作,若有谁敢因私废公,贻误军机,朕绝不轻饶!”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二人再次齐声应道,语气坚定。
圣意已定,朝臣们纷纷躬身领命。然而,在那一片“陛下圣明”的呼声中,有多少人是真心附和,有多少人是暗自盘算,便不得而知了。
谢丞相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微闪,与退回班列的萧景琰有一个极快的眼神交汇,仿佛传递着某种默契。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退出宣政殿。
萧景珩与萧景琰并肩走在最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气氛微妙,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四弟勇武,此去前线,还望多加小心。”
萧景珩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芥蒂,显得极为客气。
萧景琰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三哥放心,区区北狄,还不放在我眼里。
倒是后方粮草,关系数万将士性命,就有劳三哥多多费心了。”
他话语看似客气,但那“费心”二字,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仿佛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分内之事,必不敢懈怠。”
萧景珩淡淡回应,目光平静无波,显得从容不迫。
两人在宫门外各自登上王府马车,分道扬镳。
车帘落下,萧景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与算计,仿佛已经在心中开始谋划战事。
而萧景珩的马车内,他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上轻轻划动,显然已在心中开始筹划那千头万绪的后勤事宜,神情中透出一丝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