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挟着粗砺的沙砾,呼啸着吹过苍茫无垠的荒原,天色昏黄,远山如黛。
靖王萧景琰一身玄色铠甲,肩头披风猎猎作响,他端坐于战马之上,目光如炬,眺望着远处狄军隐约可见的营寨轮廓。
连日急行军,大军士气正盛,探马又报前方狄军小队散漫,似无防备,这消息更添了几分胜券在握的底气。
“王爷,前方地形为落鹰涧,两侧山势虽不险峻,但沟壑纵横,草木芜杂,易于设伏,是否先派斥候仔细探查?”
副将韩承策马近前,沉声建议。
他年约四旬,是军中老将,面容黝黑,风霜刻痕,目光却如磐石般沉稳,此时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萧景琰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出京前,谢明蓁那带着忧色的面容和“初战需防埋伏”的叮嘱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纤细的手指攥紧他的袖口,眸中清波流转,欲言又止。
但他随即挥开这缕思绪,一丝不耐掠过心头。
他萧景琰是靠军功立足的王爷,威震边陲,岂能终日依赖妇人“预感”打仗?
若事事谨小慎微,岂不让将士笑话,更让远在京城的父皇觉得他怯战无能?
“韩将军多虑了。”
萧景琰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狄人野蛮未化,逞凶斗勇或可,焉知兵法精妙?
斥候已再三探明,敌军散漫无纪,正是我军雷霆一击,扬威立信之时。
此刻犹豫,反倒贻误战机。”
他举手挥鞭,声调陡然扬起:“传令下去!前锋营加速前进,穿过落鹰涧,直捣敌军前营!”
“王爷!”韩承还想再劝,嘴唇翕动,“地形实在……”
“执行军令!”萧景琰语气转冷,手中马鞭决然向前一指。
军令如山,旌旗招展,号角连绵,大军立刻闻令而动,前锋三千精锐如同离弦利箭,疾速射入落鹰涧那道不算宽阔的谷地。
初时一切顺利,只闻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与风声交织回荡。
谷中寂然,唯有枯草在风中瑟缩。然而,当前锋部队过半进入涧中时,异变陡生!
两侧山坡上骤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如夜枭啼哭,紧接着,无数黑影自看似平静的乱石后、枯草丛中跃起!
箭矢如蝗,密匝匝掠空而下,伴随着滚木礌石,轰隆隆劈头盖脸地砸向下方的朝廷军队。杀声四起,伏兵竟如鬼魅般自四面八方涌出。
“有埋伏!盾牌手结阵!后队变前队,速退!”
韩承目眦欲裂,嘶声大吼,同时催马挡在萧景琰身前,挥刀疾斩,格开一支呼啸而来的冷箭,箭簇与刀锋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刹那间,人仰马翻,惊呼与惨嚎响成一片。
训练有素的靖王军虽惊不乱,迅速依令结阵防御,盾墙立起,但狭窄的地形极大限制了他们的发挥,阵型瞬间被切割冲乱,马匹受惊嘶鸣,反而践踏倒地的士卒。
萧景琰心中一沉,一股凉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竟真被她说中了!悔恨与恼怒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但此刻不容他多想。
他一把抽出佩剑,剑光清冽如一泓秋水,厉声道:“休要慌乱!随本王杀出去!”
他身先士卒,剑光闪烁,身形矫如游龙,接连劈倒两名试图靠近的狄兵,勇武非凡。
主将悍勇,极大鼓舞了士气,军队渐渐稳住阵脚,在韩承等将领的指挥下,且战且退,每一步都踏着血泥与断刃。
一场混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朝廷军队凭借精良装备和严谨训练,终究是杀出了重围,但代价惨重。
清点下来,折损了近五百兵士,伤者亦有数百,旌旗折倒,战马遗尸,更重要的是,初战受挫,军心摇动,出发时的锐气已大打折扣。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如铁。
火盆中的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映得人影晃动。
萧景琰卸下铠甲,肩头一处被流石擦伤的血痕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他的自尊。
韩承默默立于一旁,甲胄上沾染着暗红血污,眉间深锁。
“王爷,末将已重新布置营防,加派三倍斥候,远近哨岗交替巡视,绝不让狄人再有机会。”韩承声音低沉,透着疲惫。
萧景琰摆了摆手,脸上没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疲惫与阴沉。
“今日之败,是本王轻敌冒进,与诸位将士无关。”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融入帐外的风声,“若非韩将军临机应变,全力维持战线,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案前,看着那幅粗糙的军事舆图,落鹰涧三个字被朱砂狠狠圈出,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谢明蓁……她那带着忧虑的眸子再次浮现,清澈如镜,仿佛早已照见今日的血光。
这一次,他无法再将其视为无稽的妇人之见。
那种精准的、仿佛窥见未来的“预感”,救了他,也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给王妃……去信。”
萧景琰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语气复杂如纠缠的藤蔓,“告知她,我军已安营扎寨,暂作休整。
另外……代本王多谢她的……提醒。”
他终究没有直接说出“预感”二字,但那份迟来的认可与态度的转变,帐内诸将皆能感受。
韩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首:“末将领命。”
这一夜,靖王军大营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与刁斗之声相闻,更添肃杀。
萧景琰独坐帐中,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谢明蓁赠他的那枚平安符,锦囊已旧,却余温依稀。
初战失利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骄气,却也让他对那份神秘的“先知”之力,产生了更深的依赖与忌惮。
帐外,北境的风依旧呼啸,卷过荒原与营垒,似乎比预想的更加凛冽刺骨,仿佛预示着未来的征途,必将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