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瑞王府昭晖院的书房内仍亮着灯烛。
烛影微微晃动,在寂静中更添几分幽邃。
苏云昭早已屏退了侍女,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之后,整间屋子只偶尔听见灯花轻轻爆开的细微声响。
案上摊开着那本新立的《谢氏异闻录》,旁边还堆放着数卷近日暗中收集而来的、与谢明蓁相关的零散情报卷宗,它们看似杂乱,却在她眼中逐渐显出一条隐约的脉络。
烛火跳跃,映照着她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她目光始终未离册子上的记录,指尖轻轻点着墨迹未干的最新一条:黑风山暴雨预警。那字迹工整中带着一丝急促,仿佛写下时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窗外偶尔传来巡夜侍卫轻微的脚步声,更衬得这一室幽寂格外深邃。
“落鹰涧之事,可谓军事直觉或谨慎,尚在情理之中。”
她低声沉吟,似在与人分辩,又似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空荡的书房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可这黑风山暴雨,乃天象之变,非人力可精确揣度。她如何能提前‘心绪不宁’,精准指向黑风山这一段?若非亲历,实在难以想象。”
她伸手拿起另一份卷宗,里面仔细记录的是谢明蓁出嫁前在丞相府及出嫁后在一些宴会、交往中的言行。
有些细节,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甚至被当作闺阁闲谈,如今串联起来,却显得颇为蹊跷。
比如,某次花会上,永嘉郡主打趣说起江南新出一种水云缎,光艳流丽,众人皆称奇。
谢明蓁却随口接道此缎虽美,但织法疏薄易被虫蛀,且三月后京城物价必跌,建议不必急于采买。
当时只觉她见识广博、善于持家,后来那批绸缎果然因保管不善纷纷蛀蚀,京城物价也因漕运突然畅通而如期下跌,令人不由咋舌。
又比如,她似乎总能“恰好”避开一些对靖王不利的朝堂争议,或“偶然”在闲谈中提出一些日后被证明极具前瞻性的建议,助靖王在关键时刻拉拢到几位原本中立的官员。
这些举动看似无意,却总在关节处显出力挽狂澜之效。
甚至有一次,靖王门下一位官员因旧案险些被御史台参劾,谢明蓁竟提前两日以“梦兆”为由,建议其称病告假、深居简出,果真避开了一场风波。
苏云昭取过一张素笺,用纤秀的小楷将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一一列出,按时间顺序排列,并在旁标注每件事的可能影响与最终受益者。
笔尖游走,墨迹渐稠。渐渐地,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模式浮现出来——谢明蓁的许多言行,都带着一种超乎常理的“预判”性质,仿佛她手中握有一份无形的剧本,能提前知晓某些人事的走向与结果。
“这绝非寻常。”
苏云昭缓缓放下笔,身子靠向椅背,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疑虑。
她来自现代,接受的是科学教育,怪力乱神之说,素来敬而远之。
可谢明蓁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一次次巧合叠加,便不再是巧合。
“特殊的信息渠道?”
她低声推测。
丞相府势力庞大,眼线遍布朝野,或许能探听到某些机密?
但天象骤变、物价起伏、乃至皇帝未曾明言的心思,这些绝非单靠人力耳目前便能精准获知。
更何况有些事,似乎连布局者自己都尚未察觉。
“或者……她本身具有某种窥探天机的能力?”
这个念头更显荒诞,却竟成了最贴合现状的解释。
苏云昭不禁想起自己离奇的穿越经历——这世间既有她这等借尸还魂的异数,再多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她轻轻抚过腕间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原主留下的印记,也是两个命运交错、时空重叠的证明。
她重新坐直身体,眸光渐凝,变得坚定而凛冽。
无论原因为何,谢明蓁拥有某种“非常”之力,这一点,已几乎可以确定。
此力于靖王而言,如虎添翼;于瑞王与她,却是潜在的巨大威胁,难以估量、防不胜防。
“必须弄清这能力的来源、规律与……极限。”
苏云昭在册子上重重写下这句话,笔锋几乎透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对方真能未卜先知,那所有的阴谋算计、暗中布局,在她面前岂非如同儿戏?
她必须更系统地收集信息,不仅是谢明蓁的“预言”,还包括她预言失误或未曾提及的事件。
任何能力必有边界与代价,找到其边界,便是找到了突破口。
她打算从明日开始,安排可靠之人留意谢明蓁日常起居、交际言谈中的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话语。
她起身吹熄了烛火,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外泠泠月光渗入,在地面与家具间勾勒出模糊而安静的轮廓。
苏云昭踱至窗前,望着天际那一轮冷月,心中已定下今后行动的方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谢明蓁这一支“箭”,却仿佛能穿透时间之迷雾,叫人无从措手。
这场棋局,因这变数的存在,已变得愈发幽深诡谲、莫测高深。
而她,绝不能成为局中懵然无知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