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驰率领的五千精骑,如同一把淬火的尖刀,凌厉而迅疾地刺入北狄控制的草原腹地。
寒风卷起枯黄的草屑,马蹄踏碎薄冰,军队在苍茫天地间拉出一道黑色的洪流。
起初两日,行军颇为顺利,只遇到了几股零散的狄人游骑,甫一接触便如雪遇沸汤,一触即溃,并未发生大规模战斗。
这似乎印证了高驰的判断——狄军主力或因天寒退缩,或因畏惧靖军兵锋,已悄然远遁。
他心中豪情如燎原之火愈烧愈烈,手中马鞭直指西北,命令部队全速推进,朝着斥候回报中那个疑似有狄人大部落活动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日黄昏,部队行至一处名为“野狼峪”的谷地。
只见两侧山势陡峭如刀削,危岩耸峙,枯树虬枝在暮色中如鬼魅伸爪。
谷中道路狭窄曲折,仅容数骑并行。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被山峦吞没,唯剩一道猩红残照染透云层。
寒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凄厉之声,卷起沙石打在铠甲上,噼啪作响。
行军司马策马趋前,语气凝重地劝谏:
“高将军,此地地势险要,可谓天造地设的伏击之所,易守难攻。
如今天色已晚,视野晦暗,不如先在谷口扎营,多派斥候仔细探查谷内情形,待天明再行通过。”
高驰骑在骏马上,目光如炬般射向幽深不可测的峡谷深处,心中虽有一丝本能的警惕如细丝般绷紧,但连日来的顺利和急于建功的心态如潮水般淹没了这微弱的警示。
他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的笑,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兵贵神速!
狄人早已闻风丧胆,岂敢在此设伏?
休要自乱阵脚——传令下去,全军快速通过野狼峪!
出了山谷,便是开阔平原,正好安营扎寨!”
军令如山,骑兵队伍如同一条铁甲长龙,依次蜿蜒进入狭窄的谷道。
马蹄声与铠甲碰撞声在峭壁间反复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间隙,清晰得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先头部队即将到达山谷另一端出口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两侧山巅轰然传来!
只见无数巨石、滚木如天罚般坠下,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将谷口堵死!
“有埋伏!”“我们中计了!”
惊呼声、马嘶声、岩石崩裂声顿时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队伍瞬间大乱,马匹受惊人立,阵型溃散如断弦之珠!
紧接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密集的箭矢如同漫天飞蝗,从两侧山坡的树林、岩石后倾泻而下!
这些箭矢力道极猛,破甲锥锋锐无比,专射人马要害,显然是狄军中最精锐的射手所为。
“结阵!举盾!”
高驰又惊又怒,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指挥部队收缩防御。
但地形实在太不利了。
队伍被拉长在狭窄的谷道中,进退维谷,盾牌无法有效展开,将士们如同困于笼中的猛兽,成了任人射击的活靶子。
不断有士兵中箭落马,惨叫声与战马哀鸣交织在一起,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的残雪与荒草。
更糟糕的是,谷口被堵,后路已断。
而前方那原本期待的“出口”,此刻却涌现出黑压压的狄军骑兵,如乌云蔽日般堵死了去路,显然是要将他们全歼于此!
“王贲!
王贲的接应部队呢?!”
高驰目眦欲裂,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援军的影子。
按照原定计划,王贲部应该距此不过二十里,听到厮杀声理应火速赶来支援才对。
他却不知,此刻的王贲,正“恰好”被一股“突然出现”的、数量不明的狄军骑兵“死死缠住”,在距离野狼峪二十里外的地方“激战正酣”,根本无法脱身——这一切,看似巧合,却处处透着诡谲。
“将军!
我们被包围了!
怎么办?”
副手捂着中箭流血的肩膀,踉跄着策马近前,焦急地问道。
高驰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将士,心如刀绞,一股灼热的悔恨与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焚尽。
他知道,自己已然中了狄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而王贲的“未能及时”接应,更是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但现在绝不是深究的时刻。
他猛地拔出战刀,刀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寒光,脸上满是决绝与狰狞:
“弟兄们!
是我高驰轻敌,连累了大家!
如今唯有死战,杀出一条血路!随我冲!”
他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堵路的狄军骑兵!
剩余的将士们也知已无退路,纷纷爆发出最后的血性,怒吼着跟随主将,如同狂涛般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一时间,野狼峪内杀声震天,刀光剑影撕裂昏暗,血肉横飞如雨……
当萧景琰亲率的中军主力赶到野狼峪时,看到的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修罗场。
谷口被乱石堵死,谷内尸骸堆积如山,鲜血将枯黄的草地染成一片暗红。
高驰的五千精骑,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寥寥数十伤痕累累的幸存者挣扎着逃出生天。
高驰本人,身中十余箭,甲胄破碎,刀痕遍体,却仍拄刀而立,至死怒目圆睁,仿佛仍在质问苍天与人心。
“高驰!!”
萧景琰看到爱将惨死的模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几乎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双目赤红,猛地扭头看向一旁刚刚“击退”狄军、赶来“汇合”的王贲,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王将军!你的接应呢?!
为何迟迟不到?!”
王贲一身血污,铠甲上刀箭痕迹宛然,面带悲戚与“愧疚”,单膝跪地抱拳道:
“王爷息怒!
末将奉命策应,途中遭遇狄军主力骑兵拦截,激战良久,尸山血海中方将其击退!
一得知高将军遇伏,末将立刻率部驰援,谁知……还是迟了一步!
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他话语诚恳,表情沉痛至极,将责任全数推给了“狄军主力的恰好拦截”和“惨烈激战造成的耽搁”。
萧景琰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王贲,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毒藤般迅速生根发芽。
是巧合吗?
世上哪有这么多恰好的事!
王贲一向主张稳守,反对冒进,难道他竟敢……
但此刻,他手中并无实证。
而且,大军新败,士气低落,主帅若在此时严惩大将,必致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琰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杀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因攥紧马鞭而发白。
他望着野狼峪中惨不忍睹的景象,又想到京中云谲波诡的局势,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危机感,如同这北境刺骨的寒风,瞬间浸透了他的骨髓。
这一箭,来自明处的狄人,更来自暗处的“自己人”。
他不仅损失了五千精锐和心腹爱将,更让原本就僵持的战局,雪上加霜,前途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