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遇害的阴影,如同北境终年不化的积雪,沉沉压在瑞王驻地的每一个人心头。
萧景珩的悲愤化作了彻查的命令,整个驻地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撒向那片吞噬了忠魂的山林。
肃杀之气弥漫在寒风中,连往日喧闹的士兵操练声,都低沉了许多。
苏云昭独坐于临时辟出的书房内,面前摊开着北境堪舆图与记录粮草被劫案、顾先生遇刺案的卷宗。
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作响,映照着她凝重的侧脸。
她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和线条中,找出那隐藏黑手的行动轨迹与逻辑破绽。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细小的雪粒不断敲打着窗纸,发出持续而细碎的声响。
这声音扰得人心绪不宁,却又仿佛掩盖着更深的秘密。
挽月悄步进来,为她换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低声道:
“王妃,您已看了许久,歇息片刻吧,小心伤了眼睛。”
苏云昭揉了揉因长时间凝视而酸胀的眉心,刚欲开口,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却迥异于风雪的“嗒”声,似是小石子精准地击中了窗框。
主仆二人瞬间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挽月立刻趋前,将窗扉推开一条细缝,谨慎地向外望去。
庭院中积雪覆地,枯枝在风中摇曳,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并无人……”
挽月话音未落,目光倏地定在窗台下方,“王妃,窗台积雪上好像有东西。”
苏云昭心下一凛,示意挽月取来。
那是一个用寻常油纸紧密包裹的小小物件,入手微沉。
她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拆开油纸。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书信,而是一支样式古旧、银质已有些发暗的簪子,簪头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光泽温润的珍珠。
工艺寻常,却让苏云昭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她母亲早年时常佩戴的簪子!
她幼时懵懂,还曾好奇地把玩过,母亲那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这珍珠虽小,却是她及笄之年所得的礼物,意义不同。
后来家道中落,母亲那些值钱的首饰陆续变卖,唯独这类不甚起眼的旧物留存了下来。
可在母亲去世后,这些旧物也大多莫名失踪,无处寻觅。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发现簪下还压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笺。
展开一看,字迹极小,用的是最普通的墨,笔画却显得僵硬刻板,显然书写者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笔迹习惯。
内容更是言简意赅,只有寥寥数语:
“林氏婚前,曾与永州侯密会于京郊紫云观,时在承启三年春。
彼时观中有一挂单道姑,名唤清尘,目睹此事。
后永州侯因‘谋逆’被诛,清尘道姑亦于承启五年暴毙。
令堂或因偶然听闻此事招祸。”
永州侯!
苏云昭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号。
那是十多年前一桩震动朝野的大案,永州侯被坐实谋逆大罪,满门抄斩,牵连甚广,朝堂为之清洗一轮。
林贵妃……婚前竟与这等被定为“逆臣”的人有过密会?
无论他们当时密谈的内容是什么,此事一旦曝光,都将是林贵妃乃至整个靖王阵营无法洗刷的巨大污点,足以撼动其根基,甚至带来灭顶之灾!
母亲……她那位温婉娴静、与世无争的母亲,竟然是因为撞破了这样一个足以颠覆权力的秘密,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为了掩盖这桩丑闻,林贵妃,或者她背后的势力,竟能狠毒冷酷至此,毫不犹豫地夺去一条无辜的性命!
一股混杂着彻骨寒意与滔天恨意的激流,瞬间席卷了苏云昭的全身。
她捏着纸条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积压了十余年的冤屈与痛苦,以及终于触摸到真相边缘的激动,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猛烈冲击着她理智的堤坝。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支冰冷的银簪,坚硬的簪身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她站稳的力量。
这枚承载着母亲气息的旧簪,这张揭露了惊人秘密的纸条,究竟是谁送来的?
是敌是友?
是精心策划的挑拨离间,还是黑暗中仗义执言的援手?
送信之人不仅深知母亲旧案的隐情,还能拿到母亲贴身旧物,更对宫中这等隐秘了如指掌……其身份背景,恐怕深不可测,远超她目前的想象。
“王妃?”
挽月见她脸色煞白,眼神复杂变幻,担忧地轻声呼唤。
苏云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的寒冷与震惊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她将银簪与纸条仔细地重新包裹好,贴身收藏,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时刻提醒着她这血淋淋的真相。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它们无声地覆盖着大地,掩盖了一切痕迹,也掩盖了这暗处涌动的致命杀机与肮脏秘密。
顾先生之死激化的矛盾,已让北境局势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此刻,母亲冤案的真相又如此突兀地浮出水面,将她个人的血海深仇与眼前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更紧密、更残酷地捆绑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线索,究竟是复仇的曙光,还是又一个引她踏入的更深陷阱?
她站在窗前的背影,在风雪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决绝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