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内,药香氤氲,取代了往日浓郁的龙涎香气。
皇帝萧鉴半倚在明黄色的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虽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久居帝位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
太医令刚刚诊完脉,正躬身回话:
“陛下洪福齐天,脉象已趋于平稳,邪热尽退。
只需再安心静养一段时日,辅以温补之药,龙体便可逐渐康复。”
他语气谨慎,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皇帝“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太医退下。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旁侍立的大太监洪公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软枕垫高些许。
“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要紧事?”
皇帝的声音略显沙哑,却自带威严。
洪公公捧着几份最重要的奏折,恭敬呈上,并拣要紧的低声禀报:
“回陛下,皆是按旧例由内阁票拟,瑞王殿下从旁协助处理,大事皆已记录在案,请陛下过目。
边境有捷报传来,靖王殿下上奏,狄军已北遁,边关暂安。”
皇帝接过奏折,并未立即翻开,只是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目光微凝。
“景琰……又立功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倒是没辜负朕的期望,没让狄人踏进边关一步。”
洪公公低着头,不敢接话。
天家父子,尤其是涉及手握军权的皇子,一言一行都需格外小心。
皇帝沉默片刻,又问:
“瑞王呢?
朕病着的这些日子,他做得如何?”
“瑞王殿下恪尽职守,每日处理政务至深夜,凡有疑难,必与内阁诸位大人慎重商议,不敢专断。
且殿下每日必入宫侍奉汤药,亲尝亲试,极为尽心。”
洪公公据实以告,他深知在皇帝面前,如实禀报远比刻意夸耀来得稳妥。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他是个有孝心的。”
便不再多言,开始翻阅手中的奏折。
他首先看的便是靖王萧景琰的捷报。
字里行间,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详陈战事之激烈,自身之勇武,最终“迫使”狄军北遁。
末尾,委婉提及边关已稳,将士思归,自己亦忧心父皇病情,恳请旨意,是否可回京述职云云。
皇帝看完,将奏折轻轻放下,目光深沉。
景琰有能力,有军功,也有野心。这份捷报,与其说是报喜,不如说是请赏和试探。
回京之心,昭然若揭。
他又拿起几份瑞王协助处理政务的记录,以及部分臣工上奏的本章。
其中不乏为瑞王请功者,言其保障后勤、稳定朝局之功,亦不亚于前线征战。
也有奏疏隐晦提及,靖王在外,兵权在握,如今又立新功,恐非国家之福。
皇帝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乏,但神智却异常清醒。
这场病,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朝中的格局。
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各有所长,也各拥势力。
平衡,依旧是他必须牢牢掌握的帝王心术。
“传旨,”良久,皇帝缓缓开口,“靖王萧景琰,御敌有功,挫狄人锐气,保边境安宁,赐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其麾下将士,着兵部论功行赏。
边关防务紧要,着其暂留镇守,严密监控狄人动向,无旨不得擅离。”
他肯定了靖王的功劳,给予了厚赏,却明确拒绝了他回京的请求。
将这颗躁动的心,暂时按在边关。
“另外,”皇帝继续道,“瑞王萧景珩,辅政勤勉,侍疾辛劳,朕心甚慰。
赐南海珍珠一斛,新贡西湖龙井十斤。
告知他,朕已无大碍,让他不必每日奔波,好生休息,朝中琐事,仍由他与内阁共同处置。”
对瑞王,他给予了关怀和勉励,肯定了其辅政之劳与孝心,却并未给予实质性的权力提升,依旧让其与内阁共同理政,而非独揽大权。
洪公公一一记下,心中暗叹陛下手段老辣。
一番封赏与安排,看似公允,实则将两位皇子的位置卡得恰到好处,既安抚了双方,又避免了任何一方势力过度膨胀。
“还有,”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明日……宣瑞王、内阁首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觐见。朕有些事,要亲自问问。”
他需要重新握住缰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还是他说了算。
“老奴遵旨。”
洪公公躬身应道,悄然退出去传旨。
乾元宫内重归寂静。皇帝靠在软枕上,闭上双眼,脑海中却思绪翻腾。
儿子们长大了,羽翼渐丰,他的身体却大不如前。
这场病,是一个警示。未来的路,他需要更加谨慎地布局。
苏云昭在瑞王府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帝病情稳定,已开始召见重臣。
她与萧景珩对视一眼,都明白,短暂的权力真空期已经结束,皇帝即将重新掌控一切。而皇帝对靖王请旨回京的处置,也很快会传遍朝野。
新的博弈,在皇帝病愈的那一刻,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