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瑞王府的低调谨慎、如履薄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靖王府日益高涨的、几乎不加掩饰的声势。
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靖王萧景琰一身绛紫色亲王常服,金冠束发,立于武官班首,身姿挺拔如松,顾盼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趁着议完年节庆典、各地贡品等一应琐碎事宜的空档,他再次越众而出,手持玉笏,朗声奏道:
“父皇,北狄蛮夷,去岁虽遭我大军痛击,暂退百里,然其狼子野心,从未泯灭,据边关探报,其部族冬季聚集,厉兵秣马,恐开春后再度寇边!
儿臣近日与军中诸位同僚详加商议,皆认为与其被动防守,不若主动出击!
当趁其立足未稳,粮草不济之时,发精兵锐旅,拔除其在边境线外的几个重要据点,犁庭扫穴,以绝后患!
儿臣不才,愿再赴边关,统率三军,为国效力,扬我大胤国威!”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急切。
此言一出,文官班列中几位老成持重者,如内阁次辅、都察院左都御史等,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边境战事刚歇不过数月,国力、军力损耗不小,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巩固边防之时,贸然主动出击,劳师远征,胜负难料,绝非稳妥之策。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高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看不出什么喜怒。
他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边境军务,关乎国本,朕自有考量。
眼下年关在即,百官休沐,万民同庆,非议战之时。此事,容年后再说。”
萧景琰剑眉微拧,显然对这个答复不甚满意,还想再进一步陈述利害,却被皇帝一个淡漠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制止,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袖中的拳头暗自握紧。
散朝后,他脸色阴沉,与几名拥趸他的武将一边说着话,一边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声音虽压得低,但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急切与不满,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对“稳健派”的不屑,却清晰地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回到气势恢宏却略显浮躁的熠煌殿,谢明蓁早已等候在此。
见他面色不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便知今日朝会请战之事未能如愿。
她挥退侍立的侍女,亲自捧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声音柔婉动听:
“王爷何必急于一时?父皇深谋远虑,心中自有定夺,此时强行请战,反显得沉不住气,落了下乘。”
萧景琰接过那盏温润的白玉茶杯,却觉心头烦躁更甚,看也未看,便重重地顿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茶水溅出些许,濡湿了光亮的桌面。
“容后再议?
我看父皇就是年纪大了,愈发求稳,被萧景珩那套稳守疆土、不轻启战端的论调给蛊惑了!
打仗就要抓住战机,一鼓作气!
如今我在军中声望正隆,将士用命,正该趁热打铁,再立新功!如此拖延,岂不寒了将士之心?”
谢明蓁看着他因求胜心切而有些泛红的眼眶,以及那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焦躁,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重生以来,她凭借前世记忆,多次助萧景琰规避风险,抢占功劳,使得萧景琰对她愈发依赖信任,也使得萧景琰的野心如同野火般急剧膨胀,心态也愈发急躁,恨不得明日就能将那东宫之位、九五之尊揽入怀中。
她深知皇帝多疑,对兵权更是敏感,此时越是高调请战,越是结交武将,便越是引人忌惮。
可看着萧景琰那混合着不甘与愤怒的神情,想到前世最终凄惨落魄的结局,那些劝诫他暂敛锋芒、以退为进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前世的惨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底,日夜刺痛,她也急于看到萧景琰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洗刷前世的屈辱与痛苦,将那些负她之人统统踩在脚下。
“王爷所言,自然在理。”
她转换了策略,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只是,欲速则不达。瑞王如今摆出一副谨小慎微、纯孝臣子的模样,我们若动作太大,攻势太急,反倒显得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容易授人以柄。
不若……暂且搁置请战之事,从别处着手,一样能动摇其根基。”
“别处?何处?”萧景琰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谢明蓁美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光芒,压低声音道:
“善堂账目虽清,但那场莫名其妙的纵火案,京兆尹不是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吗?
这都多少时日了?效率如此低下,岂非玩忽职守?
就算动不了他们的根本,能借此机会,将‘管理不善’、‘招惹是非’的名头扣上去,泼上一盆脏水,让他们手忙脚乱一阵,分心他顾,也是好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如同毒蛇吐信,“还有,苏云昭那个贱人,最近似乎太安静了些。
妾身总觉得,她暗地里必定在谋划着什么,不可不防。”
萧景琰闻言,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鸷的狠厉。
“不错!绝不能让他们安稳了!京兆尹那边,你让莫先生再去打点一下,催一催,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找出点线索来。
至于苏云昭……”
他冷哼一声,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加派人手,给本王盯紧了她!还有她身边那个会功夫的丫头,看看她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府的访客更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除了武将,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乃至几位手握实权或颇有影响的宗室子弟,也频频出现在靖王府的宴请名单上。
萧景琰听从了谢明蓁的建议,不再于朝堂之上明着请战,转而大肆宣扬此前抵御北狄的战功,并借着年节由头,广赠厚礼,拉拢人心,举动之高调,排场之豪奢,就连市井小巷,都开始流传“靖王殿下勇武非凡,礼贤下士,堪当大任”的言论。
这些风声,自然一丝不落地传到了皇帝耳中,也传到了看似闭门不出的瑞王府。
萧景珩听完凌墨的详细禀报,只沉默地于书案前练字,一个巨大的“静”字,写了又写,力透纸背,结构沉稳,仿佛要将这个字刻入心神。
苏云昭则坐在窗下软榻上,指尖轻轻划过一份刚通过特殊渠道收到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谢明蓁果然不肯消停,善堂账目上找不到错处,便又想在那桩无头公案似的纵火案上做文章。
也好,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出那份为谢明蓁精心准备已久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