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瑞王拜会宗亲的温文尔雅、以学问政见动人,靖王府的动向则显得更具锋芒,直指权力核心的支柱——军权。
京西,敕建奋威将军府邸。
府主人赵广汉,乃京畿大营副统领之一,麾下实实在在掌管着万余精锐,是京城防务体系中举足轻重、握有实权的人物。
他出身将门,性格刚直彪悍,素以勇武治军着称,在军中颇有威望,但也因此,在某些方面显得有些“不识时务”,对朝堂那些弯弯绕绕的党派之争不甚感冒,只认皇帝兵符与军令。
萧景琰与谢明蓁今日联袂来访,排场虽未极致奢华,却也足够彰显亲王与王妃的尊贵。
车队仪仗齐全,侍卫精悍,停在将军府门前,引得路过行人纷纷侧目。
赵广汉一身靛蓝色常服,亲自在正厅接待,态度不算热络,却也依足礼数,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靖王殿下,王妃娘娘。”
“赵将军不必多礼。”
萧景琰落座后,略显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日前北境大捷,将军麾下儿郎奋勇杀敌,功不可没。
本王已向兵部为将士们请功,尤其是将军亲卫营突破狄人左翼那一仗,迂回穿插,打得漂亮!当真大涨我大胤军威!”
他言语间对军功极为看重,这也是他赖以立足朝堂、争夺储位的根本,提及战事,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傲气。
赵广汉面色平静,再次抱拳,声音沉稳:
“王爷过誉。守土卫边,乃末将份内之责。
前线大捷,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上下同心,皆是为国效忠。”
他并未因萧景琰的称赞而露出丝毫得意之色,语气平淡,将功劳归于上下与皇帝,回答得滴水不漏。
谢明蓁坐在萧景琰下首,今日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宫装,珠翠环绕,雍容华贵之中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闻言,她含笑接口,声音柔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将军过谦了。王爷回府后,常与妾身言道,我大胤军中,若论勇毅善战、治军有方、能打硬仗,赵将军当属翘楚。
如今北狄虽暂退,然其狼子野心未泯,边患未绝,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像将军这般国之栋梁,更应肩负重任,为国分忧才是。”
她话语中的暗示十分明显,直接在许诺着更高的权位和更重的责任,试图用前程打动对方。
萧景琰接过话头,语气更加直接,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不错!赵将军之才,屈就于一副统领之职,实在有些委屈了。
如今京畿防务,关系帝都安危,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若赵将军有意,本王可在父皇面前竭力保举,这京畿大营……”
“王爷,王妃美意,末将心领。”
赵广汉忽然出声打断,虽然语气依旧保持着恭敬,但那份打断亲王话语的举动本身,已显出其性格中的耿直与倔强,或者说,是对靖王这番直白甚至显得有些急切的拉拢的一种无声抗拒。
“末将一介武夫,粗人一个,只知奉命行事,恪尽职守。
守护京畿安宁是末将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
至于升迁调任,自有陛下圣心独裁,兵部依制擢升,末将唯知尽忠职守,从不敢妄求,亦不愿参与是非。”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隐隐划清了界限。
厅内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仿佛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萧景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悦与愠怒。
他习惯了在军中一呼百应,习惯了部下们的敬畏与顺从,何时被一个将领如此干脆、甚至带着点“不识抬举”意味地回绝过?这让他感觉颜面有些受损。
谢明蓁眸色微沉,心中暗骂这赵广汉果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简直冥顽不灵。但她面上笑容不变,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柔声道:
“将军忠勇为国,不慕权位,实在令人敬佩。
王爷他也是出于惜才之心,言语急切了些,望将军勿要见怪。”
她试图缓和有些僵硬的气氛,转而采取怀柔策略,关切地问道:
“听闻将军夫人前些日子染恙,不知近日可好些了?
我府上恰巧得了些上好的老山参,最是滋补,回头便让人送来,给夫人调理身体,聊表心意。”
然而,赵广汉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公事公办的样子,拱手道:
“有劳王妃娘娘挂心,内子只是偶感风寒,已请医服药,如今已无大碍。
府中药物齐备,不敢劳烦王妃娘娘费心,厚赐更不敢受。”再次干脆地拒绝了。
又勉强寒暄了几句,气氛始终难以热络,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
萧景琰与谢明蓁见状,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什么进展了,继续坐下去也是徒增尴尬,便起身告辞。
赵广汉依礼将二人送出府门,态度依旧恭敬,执礼甚恭,却无半分亲近之意,如同送走两位寻常的贵客。
回府的马车上,萧景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一拳捶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赵广汉,简直岂有此理!油盐不进!本王亲自登门示好,许以高位,他竟如此不给面子!当真以为离了他,本王就办不成事了?!”
他胸膛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谢明蓁依偎过去,握住他紧握的拳头,轻声安抚道:
“王爷息怒。
赵广汉此人性格便是如此,耿直迂腐,并非特意针对王爷。
军中像他这般只认死理、不谙世故、一心只忠于皇命的将领,并非少数。
我们此行,虽未直接拉拢到他,但至少表明了我们的态度和看重,在其他观望的将领眼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姿态。”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况且,京畿大营也并非铁板一块,赵广汉也非一手遮天。
总有更‘识时务’、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赵广汉这里走不通,我们便换一条路。京城巡防营中,级别虽低,但位置关键,未必没有可供驱策的‘英才’。”
萧景琰闻言,怒气稍缓,但眉宇间的郁色并未散去。
他深知军权的重要性,也明白像赵广汉这样的核心实权将领若不能争取过来,终是心腹大患,关键时刻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谢明蓁的话提醒了他,明路走不通,便走暗路,高层将领难以拉拢,便从中下层军官入手。
只是,这种碰壁的感觉,依旧让他十分不快,连带着对谢明蓁那句“未必没有可用之才”也生出几分急切和孤注一掷。
他需要更直接、更有效、更能掌控的力量,来确保那万无一失的未来。车厢内陷入沉默,只余下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两人各自翻涌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