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晖院,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书房内却依然亮着灯,苏云昭与刚刚回府的萧景珩一同站在一张巨大的京城详细舆图前。
舆图绘制精细,街道、坊市、衙门、王府、各城门乃至主要水渠皆标注清晰。
此刻,图上被不同颜色的细小旗帜或墨点标记着,有些代表已知的对方势力据点,有些则是近期需要重点关注区域。
凌墨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执行任务归来,他正沉声向萧景珩和苏云昭禀报,语气凝重:
“……根据我们连日来的多方监控与交叉验证,靖王府与谢家名下几处看似寻常的别业、商铺,近期人员往来频率异常增高,且多在夜间。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几批看似普通的货物流转,接收方经属下派人暗中查实,多为西市几家位置偏僻、门面不大的铁匠铺、皮货店。
这些店铺,明面上打制农具、售卖皮货,但暗地里都接些打造非常规兵器、护具,乃至弓弩零件的私活,背景复杂。”
萧景珩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舆图上被凌墨重点标记出的那几家铁匠铺和皮货店的位置,以及它们与靖王府、谢家别业之间的潜在联系路线。
凌墨继续禀报,声音压得更低:
“此外,谢家一位负责外联、常在市井行走的管事,名为谢福,近日与巡防营中的几名中低级军官有过数次看似‘偶然’的会面,地点皆选在城南那些鱼龙混杂、不易引人注目的偏僻酒肆或茶棚。会面时间短暂,但频率不低。”
“可查清了具体是巡防营的哪些军官?”
萧景珩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喜怒,但熟悉他的人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藏的冷意。
“已初步查明三人,皆已记录在案。”
凌墨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双手呈上,“分别是:
负责东城门日常守卫与晨昏启闭的队正刘莽;
负责西市一带夜间巡哨与治安的旅帅孙德海;
以及负责水门货物稽查、盘查往来船只的司戈王五。
此三人,根据我们暗中调查,近一月来要么突然还清了之前欠下的巨额债务,要么家中悄然添置了与其俸禄收入明显不符的贵重物品,如古玩玉器、上好绸缎,行为与过往表现大相径庭,甚是可疑。”
苏云昭站在萧景珩身侧,静静听着凌墨的禀报,此时才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间幽泉,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
“刘莽好赌,债台高筑,骤然无债一身轻;
孙德海有至亲受辱之私怨,郁郁不得志;
王五贪财,见利忘义。
谢明蓁倒是懂得挑人,精准拿捏了这些人的弱点,直击要害。”
她抬起眼眸,看向萧景珩,目光澄澈而深邃,“王爷,他们这不仅是在内部清理门户,更是在暗中积蓄武力,而且目标明确,直指京城防务体系中最基层却也最容易撬动的环节。
虽然目前接触的都还是低级军官,职权有限,但一旦收买的数量达到一定规模,或者在某个关键位置、关键时辰恰好有人被其掌控,其可能造成的混乱与危害,将不容小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萧景珩点了点头,接过凌墨手中的纸条,目光在上面三个名字上一一扫过,仿佛要将它们刻在心里。
他的指尖在巨大的舆图上缓缓移动,依次点过东城门、西市街口、临近宫城与王府区域的水门,以及那几家铁匠铺,仿佛在用无形的线将这些点串联起来,勾勒出了一张正在暗中编织的、充满危险的网。
“看来,我们的靖王弟和那位好弟妹,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但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父皇病愈后,态度难以揣测,平衡之术玩得愈发纯熟。
他们这是感受到了压力,开始做最坏也最疯狂的打算了。”
“那我们是否……”
凌墨抬头,眼中已有凌厉的杀意闪现。作为侍卫统领,保护王爷与王妃的安全、清除一切潜在威胁是他的首要职责。
在他看来,这些被收买的小卒子,如同毒蛇身边的虫豸,应当尽早清除。
“不必急于打草惊蛇。”
萧景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建议,策略清晰而冷静,“既然知道了具体是哪些人,反而好办。
凌墨,你立刻从亲信侍卫中,挑选绝对可靠、擅长隐匿与追踪的好手,分成三组,将刘莽、孙德海、王五这三人,给本王严密地监控起来!
他们每日何时当值,何时归家,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与谢家或者靖王府还有无其他接触,所有细节,本王都要知道!
但要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被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人察觉我们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他要的是放长线,看清整个布局,而不是仅仅除掉几个马前卒。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人手。”
凌墨领命,毫不犹豫。
萧景珩又看向苏云昭,目光柔和了些许,但依旧严肃:
“云昭,你这边,继续通过你经营的那些渠道,密切留意谢家以及其关联商号的资金异常流向,看看还有无其他未被我们发现的联络线或藏匿点。
同时,分析这些被收买军官的排班规律,尝试推断他们可能选择动手的‘窗口’。”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的,不是现在就去拔掉这几根钉子,而是要透过他们,看清谢明蓁和萧景琰整个的阴谋布局,以及……他们最终想要发动的时间节点。
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制胜。”
苏云昭颔首,眼神沉稳而睿智:
“我明白。
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行动尚在隐秘之中,一切顺利。
而我们,则需利用这段时间,做好万全准备,静待其时,后发制人。”
她略一思忖,补充道,“另外,京畿大营的赵广汉将军那边,王爷或可再寻合适时机,以探讨军务的名义,加深联系。
此人性格刚直,忠于陛下,不参与党争,或可成为稳定京城大局、应对突发变故的关键力量。
有他在,至少能保证京畿大营的主力不被靖王轻易利用。”
萧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默契:
“正合我意。赵将军那边,我自有安排。”
他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的灯火和更夫敲梆的声音隐约传来,一片宁静祥和。
但这宁静之下,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潜潮,冰冷的刀兵之气悄然而生,弥漫在帝都的空气中。
“他们想玩火,想搅动风云,我们便准备好足够的水,筑起坚固的堤坝。
就看这把由野心和恐惧点燃的邪火,最终会烧到谁身上,又会将谁彻底焚毁。”
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强大的自信
。昭晖院的灯火,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夜晚,亮得格外久,也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