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清梧轩。
夜色已深,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
萧景珩刚处理完一部分兵部转来的关于京畿防务轮换的文书,正捏着眉心稍作休息。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连日来的朝堂争斗、各方势力的平衡打点,虽未让他形于颜色,但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消耗。
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水,刚啜饮一口,书房门外便传来了极轻的叩击声,节奏短促而特殊,是他与心腹约定的暗号。
“进来。”萧景珩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疲惫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与沉稳。
只是心底深处,一丝莫名的不安悄然掠过。如此深夜,安公公亲自前来,必有要事。
门被无声地推开,进来的是王府太监总管安公公。
他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圆脸上带着惯常的谦卑笑容,只是今夜,那笑容底下,仿佛覆盖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霾,步履也较平日更为急促。
他反手轻轻掩上门,快步走到书案前,并未如常行礼,而是直接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王爷,宫中刚传出的紧急消息,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萧景珩眸光一凝,心微微下沉,面上却不露分毫:“讲。”
安公公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如同耳语:
“我们在乾元宫外围的一个小眼线,虽接触不到核心,但今日午后,隐约听到洪公公吩咐彻底清查西苑靠近内务府那段宫道当值的所有太监宫女,动静不大,却透着不寻常。
他留了心,几经周折,方才从一个同在那边当差、与他交好的小太监口中套出点模糊信息……说是清晨时分,似乎有个低阶太监冲撞了洪公公的仪驾,随后洪公公便匆匆折返乾元宫,不久后,陛下就屏退了左右,独自在暖阁内待了许久,连晚膳都传得比平日晚了些。”
萧景珩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划动。
洪公公的异常举动,父皇的独自沉思……这组合在一起,绝非寻常。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地点——西苑,靠近内务府。
那是宫中人员繁杂,物品流转之处,也是某些隐秘勾当容易发生的地方。
“可探听到具体所为何事?”
他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但指尖微微的蜷缩,泄露了他并非全无触动。
安公公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愧色与更深的不安:
“核心消息封锁得极严,那小太监层次太低,只知道似乎……似乎洪公公是捡到了什么东西,才立刻去面圣的。而且,”
他顿了顿,脸上血色褪去几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而且,咱们安排在靖王府那边的暗桩,几乎在同一时间,冒险传出了一句极其简短、未及详述的警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那几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谢氏动,构陷通敌’。”
“构陷通敌”四个字,如同数九寒天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又像是暗夜中骤然亮起的淬毒匕首的寒光,猛地刺入萧景珩的耳膜,直抵心脏!
萧景珩一直平稳放在桌面的手,猛地攥紧,指节瞬间因极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泛出失去血色的苍白。
他那双总是蕴含着温和笑意、如春风拂柳般的眼眸,此刻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被人凭空污蔑、泼尽脏水的熊熊怒火,最后,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迅速沉淀、冻结,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意。
通敌!这是足以将他、将整个瑞王府、将母后乃至身后所有支持他的势力,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谢明蓁,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用如此歹毒、如此决绝的方式?!
一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转。
那被洪公公捡到的东西,恐怕就是所谓的“通敌密信”!
父皇的独处与晚膳迟传,正是在消化这惊天“罪证”带来的冲击与怒火!好一个谢明蓁,好一个靖王!竟是选在了这个时候,发动了这致命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内灼烧般的痛感,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气与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意。
越是危急时刻,越需冷静。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迅速在脑中梳理着所有的信息碎片:
信件的出现方式、父皇的反应、谢明蓁的突然动作……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精心布置、意图将他彻底置于死地的陷阱。
“消息可靠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压抑着冰冷的怒意与杀机。
“宫内眼线的消息是拼凑推断,但靖王府那边传来的四字警示,是用了最高等级的紧急通道,应是无误。”
安公公肯定道,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跟随萧景珩多年,深知这位主子性情,此刻的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可怕的风暴。他更深知此事干系有多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萧景珩沉默了。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跳跃的光芒,将他冷凝如冰雕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那封未知的“密信”内容是什么?伪造到了何种程度?父皇……相信了几分?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
良久,他松开紧握得有些麻木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夜风吹拂在滚烫的脸颊上,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黑暗,看到那隐藏在深处的、欲致他于死地的阴谋核心。
通敌……这是最能触动帝王逆鳞,也最能引发朝野共愤的罪名。若不能及时破解,后果不堪设想。
“去请王妃过来。”
他转过身,对安公公吩咐道,语气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眸底深处,寒芒更盛,如同出鞘的利剑,“另外,通知凌墨,暗中加强王府警戒,尤其是王妃的昭晖院和清梧轩周围,不得有任何闪失。
再让王先生、赵先生即刻到偏厅等候,但未得我令,暂勿声张。”
“是,老奴这就去办!”
安公公连忙躬身,快步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萧景珩独自立于窗前,负在身后的手,悄然再次握成了拳,骨节分明。
无端遭此泼天大诬,他心中的惊怒如同烈焰灼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尽。
但他更清楚,此刻自乱阵脚,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谢明蓁既然出手,必然是有了看似确凿的“证据”,他必须立刻与云昭商议,找出这阴谋的破绽,否则……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