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熠煌殿。
相较于瑞王府清梧轩昨夜的通宵达旦与紧张布局,此处的气氛则显得颇为诡异,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躁动在富丽堂皇的殿宇内流淌,混合着熏香的甜腻,营造出一种虚幻的盛世景象。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谢明蓁那张倾国倾城却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庞,如同熟透的蜜桃,娇艳欲滴。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缠枝牡丹纹寝衣,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纱长衫,墨缎般的长发并未仔细梳理,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慵懒与媚态。
只是那双流转的美眸中闪烁的光芒,却锐利得惊人,混合着志在必得的野心、大仇将报的快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源于孤注一掷的焦灼。
“王爷还未回来吗?”她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步摇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侧首问侍立在一旁、眉眼低垂的绮罗。
绮罗连忙躬身回道:“回王妃,王爷方才遣人回话,说是在砺锋斋与莫先生他们商议要事,稍晚便回。”
谢明蓁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雕花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她起身,在铺着柔软昂贵波斯地毯的殿内缓缓踱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日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那些零碎却让她心跳加速的信息——洪公公异常谨慎的举动、乾元宫午后短暂的封闭与寂静、陛下晚膳迟传甚至据说胃口不佳……这一切迹象,都与她预期的、那封“密信”呈上后应有的反应严丝合缝地吻合!
那封她殚精竭虑、凭借模糊记忆并加以“完善”的致命信件,定然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并且成功地引发了预期的震怒与怀疑!
一想到萧景珩和苏云昭可能面临的雷霆之怒,一想到他们即将从云端跌落泥沼,她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复仇快意和权力欲望的灼热洪流,几乎要冲破胸膛。
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费尽心机,忍受了多少屈辱与算计,等的就是这一刻!将前世的负心人踩在脚下,扶持自己的夫君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之位!
只是……为何陛下没有立刻发作?
为何没有雷霆震怒地将瑞王召来质问,或是直接下狱审问?
这一丝不确定,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她兴奋的喉咙里,带来微微的刺痛与不安。
她蹙起秀眉,旋即又自行舒展。
是了,帝王心术,遇此等动摇国本、牵扯皇子的天大事情,必然要暗中查证,不会轻易表态,以免朝局动荡。
但无论如何,那封信就像一颗她亲手种下的、最恶毒的种子,已经深植于帝王心中,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滋生蔓延出猜忌与愤怒的藤蔓,将瑞王一派彻底缠绕、吞噬!
她又想到瑞王府那边的动静。
据多方眼线回报,瑞王今日下朝后便如常回了王府,并无异常举动,也未听说有紧急召见大批心腹幕僚,府门平静如常,守卫甚至比往日还显得松懈些。
苏云昭更是如同往日一样,按部就班地处理着王府庶务,接见了几位寻常的管事嬷嬷,未见丝毫慌乱之色,仿佛真的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一无所知。
“是了,他们定然还蒙在鼓里,不知大祸已然临头!”
谢明蓁如此想着,心中那丝不安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得意与鄙夷,“萧景珩啊萧景珩,你自以为沉稳能持,却不知死期将至!
苏云昭,你仗着有点来自异世的小聪明,这次在绝对的‘铁证’面前,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任你巧舌如簧,也难敌这白纸黑字的‘通敌’之罪!”
她需要再添一把火,让这烧向瑞王的火焰,燃得更旺、更猛烈些!
必须趁着陛下疑心最重、尚未查清(在她看来也不可能查清)全部真相之前,将舆论造起来,将瑞王的罪名在朝野上下坐实!
让他百口莫辩,永无翻身之日!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对绮罗吩咐道:
“去,再去砺锋斋请王爷,就说我有极其紧要之事相商,关乎成败,刻不容缓!
若王爷再推脱,你便说……便说瑞王府那边,已有应对迹象,需即刻商议对策!”
她不惜编造一点由头,也要将萧景琰立刻拉回自己的计划轨道。
“是。”绮罗应声,不敢怠慢,快步退了出去,身影消失在殿外浓郁的夜色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景琰才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与难以掩饰的疲惫回到了熠煌殿。
他今日在朝堂上因一件关于吏部考核的小事,被皇帝不轻不重地申饬了两句,虽未伤筋动骨,却着实让他面上无光,心情本就不佳。
回府后又与莫先生等人商议了许久如何应对瑞王派系近来在几个关键职位上的争夺,已是头昏脑涨,只想早些歇息。
“何事如此紧急?非要此刻来说?”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与烦躁。
他近来愈发觉得,谢明蓁虽然智计百出,但也时常显得有些……过于急躁和咄咄逼人。
谢明蓁挥退左右侍立的宫女,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她亲自斟了一杯温度适中的醒酒茶递到他手中,然后挨着他坐下,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与急切,声音却压得低低的,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王爷,我们的计划,成了!第一步,已然稳稳迈出!”
萧景琰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她,眼中带着询问:“什么计划成了?”
他近日事务繁杂,谢明蓁的某些行动并未事事向他报备。
“自然是那封信!”
谢明蓁压低声音,语气却兴奋得发颤,美眸中流光溢彩,“宫中眼线传来消息,洪公公已将那信秘密呈给了陛下,陛下览信后勃然大怒,虽未当场发作,但独处暖阁良久,晚膳都未曾用好!
这分明是信了大半,正在盛怒与疑虑之中!那根刺,已经扎进去了!”
萧景琰闻言,精神微微一振,困倦驱散了不少,但眉宇间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反而更深了些:
“父皇……未曾有下一步动作?
也未召见萧景珩质问?”
这反应,似乎过于平静了。按照他对父皇的了解,遇此等大事,即便不立刻发作,也必有雷霆之举的前兆。
“帝王心术,岂会轻易表露?”
谢明蓁分析道,语气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尤其是涉及皇子通敌这等惊天丑闻,必然要暗中查证,掌握更多证据,或者……是等待对方自露马脚。
但只要我们这第一步走得稳,让疑心的种子在他心中种下,后续便好操作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切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王爷,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千载难逢的机会!瑞王那边似乎还未察觉,或是察觉了却无力应对,正在强作镇定。
我们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必须趁他病,要他命!”
她抓住萧景琰的衣袖,力道有些重,美眸中闪烁着狂热而势在必得的光芒:
“我们必须趁热打铁!
一面,要立刻催促我们在御史台的人,联络那些平日就看不惯瑞王‘伪善’的清流,明日一早便上奏折,不必明指通敌,可先弹劾瑞王近年来在边务上的一些‘疏漏’、‘用人不明’,或是与某些背景复杂、曾有通敌嫌疑的边将有‘过从甚密’之嫌,含沙射影,将舆论往不利於他的方向引导!先坏其名声!”
“另一面,”她凑近萧景琰,吐气如兰,话语却带着森森寒意,“王爷您需加紧联络那些尚且中立、尤其是手握实权的将领和宗亲长老,许以重利,陈明利害,务必在陛下决断之前,将他们争取过来!
要让他们知道,跟着一个可能有通敌嫌疑的皇子,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只要朝野上下形成瑞王确有嫌疑的声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届时陛下就算心中尚有疑虑,为了江山稳定,为了平息众怒,恐怕也……”
萧景琰听着她条分缕析、步步紧逼的话语,看着她因激动而愈发娇艳动人、却隐隐透着一丝疯狂的脸庞,心中的野心与对储位的渴望,也被一点点点燃、放大。
是啊,机会稍纵即逝!
若能借此机会彻底扳倒萧景珩,扫清这最大的绊脚石,那储君之位,还有何人能与他争夺?
父皇今日的申饬,或许正是因为对萧景珩起了疑心,才转而对自己要求更严?
是一种鞭策与考验?
他被谢明蓁描绘的光明前景与巨大利益所鼓舞,那丝因计划冒险而产生的不安与疑虑,被权力欲念的熊熊火焰所掩盖、吞噬。
他反手握住了谢明蓁的手,力道有些重,眼中重新燃起了炽热的斗志与贪婪:
“爱妃所言极是!是本王有些过于谨慎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本王这就去写信,明日一早便亲自去拜访几位关键人物!
朝堂上的舆论,就交由你来推动!务必周密,不要留下把柄!”
见萧景琰被自己彻底说动,并且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谢明蓁心中大喜,脸上笑容愈发妩媚动人,如同盛放的罂粟,美丽而危险:
“王爷英明!妾身与王爷,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必能克竟全功,成就大业!”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母仪天下、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夫妻二人又就具体联络哪些人、如何说辞、如何分配资源等细节低声商议了许久,殿内的烛火,将两人紧密依偎、密谋的身影投映在华丽的窗纸上,显得那般和谐,却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与虚妄。
他们都以为胜券在握,一步步推动着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对方早已张开的、冷静而致命的网中。
风暴前的平静,即将被他们自己亲手打破,而最终的结局,早已在暗处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