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京都的街巷,远方的屋瓦与飞檐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未干的水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轿,在两名便装护卫的随行下,悄无声息地从瑞王府的侧门驶出,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只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很快便融入了这朦胧的晨曦之中。
轿内,苏云昭一身素雅装束,正闭目养神。
轿帘随着行进轻轻晃动,偶尔漏入几缕微光,映在她沉静的面容上。
她看似平静,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着那只紫檀木盒内的物件——一枚色泽黯淡、样式古朴的银簪,几页边缘已泛黄脆弱的纸张,还有一份誊抄工整、墨迹犹新的证言记录。
这些,是她耗费无数心力,辗转多方,才艰难搜集到的,关于生母林婉娘枉死真相的碎片。每一件都沉重无比,承载着过往的阴影与未来的期许。
那银簪,是母亲旧物,看似普通,内里却暗藏玄机。
她凭借现代法医对物证的敏感与一些基础的化学知识,在灯下反复检视,终于小心拆卸后,在中空的簪管内,发现了以特殊药水书写、需微火烘烤方能显现的几行小字。
字迹潦草,显是仓促间写就,墨迹淡而扭曲,提及当年曾无意听闻林贵妃与心腹宫人密谈,涉及一桩陷害某位已故妃嫔的阴私,言语间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似是在极度惊慌中留下的绝笔。
那几页泛黄的纸,则是她多方寻访,托人几经周折,才找到的母亲一位远嫁江南、早已音信稀疏的旧日手帕交,在其病榻前留下的回忆笔录。
纸页脆弱,墨色亦因年岁久远而略显斑驳。其中虽未直接指证贵妃,却详细描述了林婉娘在几次入宫探望身为贵妃的族姐后,归来时常心神不宁、郁郁寡欢,有一次甚至梦中惊悸,冷汗涔涔,喃喃念叨着“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贵妃姐姐她……”,字里行间透出隐隐的不祥与悲凉。
而那份证言记录,则是凌墨动用深广的江湖关系,费尽周折才找到的一位早已放出宫、隐居京郊多年的老嬷嬷的口供。
嬷嬷年事已高,记忆已有些模糊,但提及当年那桩旧案爆发前,林贵妃所居的锦华宫内,确实有过一阵不寻常的动静,曾有面生的医婆频繁出入,神色诡秘,且贵妃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宫女曾于深夜秘密处理过一些药渣,行动间极为谨慎,似怕人察觉。
这些证据,单看任何一件,都显得单薄,甚至有些捕风捉影,难以取信于人。
但将它们细细串联起来,一条清晰的线索便逐渐浮现出来——林贵妃极有可能因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林婉娘偶然知晓,恐其泄露,而最终动了杀机。
这秘密,或许关乎宫廷倾轧,或许关乎贵妃自身的地位稳固,甚至可能牵连更广的朝局秘辛。
轿子微微一沉,在一家名为“墨韵斋”的古董书肆后门停下。
此处表面经营古籍字画,文人雅士往来不绝,实则是瑞王府一处极为隐秘的联络点,负责传递一些不便经官方渠道的消息。
掌柜陶先生,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精干,是安公公早年栽培的干才,对瑞王忠心耿耿,办事极为稳妥。
密室之内,灯火昏黄,只点着一盏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陶先生谨慎地接过苏云昭递来的紫檀木盒,入手微沉,似有千钧之重。
“王妃,一切已安排妥当。”
陶先生低声道,声音虽轻,却异常沉稳可靠,“裕亲王每日辰时三刻,会准时前往西山大佛寺听方丈讲经,多年来雷打不动。
小人有把握在其车驾途经的松风亭附近,借助人流与地形,制造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将此物‘遗落’于亲王随从易发现之处。
参与之人皆可靠,事成后便会散去,不留痕迹。”
苏云昭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又将一封以特殊火漆封口的信笺轻轻放在木盒上。
信中是她的亲笔,未署名,但以隐晦却精准的笔法,冷静陈述了这些证据的来源与所指,并恳请裕亲王能念及天理公道、血脉伦常,将此沉埋多年的冤情上达天听。
她选择裕亲王,是因这位老王爷辈分极高,素来刚正不阿,且深得皇帝信任,虽平日不涉党争,但其态度对宗室影响巨大,是朝中少数能直达天听且敢于直言的关键人物。
“此事关乎重大,有劳陶先生了。务必小心,确保万无一失。”
苏云昭语气凝重地叮嘱,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
这一步棋,风险极大,如履薄冰。
一旦失败,不仅无法为母伸冤,还可能打草惊蛇,引来林贵妃与靖王府的疯狂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成功,便能直击对方要害,甚至在皇帝心中种下对靖王母子的深刻怀疑,从而彻底扭转整个朝局态势,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王妃放心,小人明白其中利害,定不辱命。”
陶先生郑重地应道,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木盒与信笺收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看似用来装画轴的普通长条锦盒内,动作熟练而利落,不见丝毫忙乱。
离开墨韵斋,重新坐上小轿,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渐渐喧嚣的市声。
苏云尔靠在轿壁上,微微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但心弦依旧紧绷,无法真正放松。
她能做的部署已然完成,种种线索已如离弦之箭,剩下的,便是等待命运的裁决。
晨曦愈发清亮,透过轿帘缝隙,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明明灭灭。
她伸出手,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袖中另一枚母亲留下的、寻常无奇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与力量。
为了母亲,也为了她与萧景珩的未来,这一步,纵然险峻,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