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内的暗流与帝王心术,被厚重的宫墙与绝对的禁令隔绝,外界无从窥探。
然而,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慌,却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在靖王府与丞相府的核心圈子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熠煌殿内,谢明蓁端坐于紫檀木嵌螺钿的梳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倾城容颜,眉如远黛,目若秋水。
只是,那秋水之下,却潜藏着一丝难以抚平的躁动。
她指尖捻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步摇做工精细,凤凰于飞,口中衔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指尖的微颤而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不安的光。
殿内熏着价值千金的鹅梨帐中香,清甜温软的气息本该宁神静心,此刻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滞闷。
按照她的预想与前世模糊的记忆,那封足以将瑞王钉死在“通敌”耻辱柱上的密信呈递御前,已过去足足两日。
即便皇帝萧鉴再如何沉得住气,出于对江山社稷的考量,朝堂之上也该有风雨欲来的迹象了。
或是雷霆震怒,下旨锁拿瑞王入宗人府受审;或是暗中审查,至少也该有旨意申饬,限制瑞王行动。
可如今,乾元宫方向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瑞王府更是运转如常,萧景珩甚至昨日还出席了工部关于漕运疏浚的议事,据眼线回报,其神态自若,言谈清晰,未见半分被疑罪阴霾笼罩的痕迹。
这种完全偏离预期的平静,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住谢明蓁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绮罗。”她终于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略显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宫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侍立在一旁,同样心神不宁的绮罗闻声一颤,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语气充满了困惑与忐忑:
“回王妃,奴婢……奴婢已经竭尽全力了。
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托了好几层关系,往日那些收了咱们好处、嘴巴不算太紧的公公、嬷嬷,这次都像是约好了一般,口径一致,只说乾元宫一切如常,陛下心情……尚可。”
她偷偷抬眼觑了觑谢明蓁的脸色,继续道,声音越发低微:
“尤其是洪公公和他身边那几个得力干儿子,这次口风紧得吓人,任凭咱们的人如何旁敲侧击,就是滴水不漏。
就连咱们安插在浣衣局、针工局那几个不起眼的眼线,也都回报说未曾听闻任何与瑞王殿下相关的风声。”
“废物!”
谢明蓁低声斥道,手中那支点翠步摇被她猛地攥紧,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理智。这太不对劲了!
皇帝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算计,也超出了她前世记忆提供的经验范畴。
前世此时,虽无此等构陷之事,但皇帝对皇子们的猜忌已深,若真有如此“铁证”摆在面前,即便为了平衡,也绝无可能如此沉寂,毫无动作。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是那封信伪造得不够完美,被看出了破绽?
还是皇帝对萧景珩的信任与偏爱,已然深厚到可以无视这等“谋逆大罪”的地步?
不,绝无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后者。
帝王心术,最忌结党营私,更遑论通敌叛国!任何一点嫌疑,都足以在帝王心中种下猜忌的毒刺,久而久之,便能致命。
如今这般诡异的平静,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皇帝并未相信那封信,甚至,极有可能在暗中启动了更高级别、更隐秘的调查。
一想到“彻查”二字,尤其是联想到皇帝手中那支神出鬼没、手段通天的影卫,谢明蓁的背脊陡然窜上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对自己的布局虽有信心,但帝王影卫的手段……她前世也只是听闻,未曾亲见。
那信中因她记忆模糊而留下的几处细微时间、人名的破绽……平时或许无人在意,但在影卫眼中,会不会被无限放大?
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裾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过分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在铺着柔软波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步履虽竭力保持着平稳,但那微微紊乱的节奏,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馨香的空气被她搅动,却带不起半分安宁,反而更添烦躁。
“再去探!”
她倏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钉在绮罗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不管花多少银子,动用多少关系,哪怕掘地三尺!
我要知道陛下这两日除了日常朝会,还私下见了谁,下了什么密旨,南书房夜里是否亮灯到天明!
尤其是……是否有身份特殊、行踪诡秘、非朝堂常规序列之人出入宫禁!”
她必须知道皇帝的真实态度,必须重新掌握主动权。
这种置身于浓雾之中,生死祸福全然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比之前世临死前那一刻的绝望,更让她感到窒息和恐惧。
重生归来,她应是执棋者,操控众生,而非棋子,更非他人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是,王妃!奴婢……奴婢这就再去想办法!”
绮罗被谢明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噬人的厉色吓到,心头狂跳,慌忙应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合上,再次将谢明蓁隔绝在这片奢靡而令人窒息的宁静之中。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精致的菱花格扇,望向窗外暮色渐合的庭院。
初夏的暖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她回想起递交“证据”那日的志在必得,与眼下这死水般的平静形成的鲜明对比,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
“萧景珩……苏云昭……是你们,在其中搞了什么鬼吗?”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入坚硬的窗棂木质之中,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本妃绝不会输!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然而,那曾经支撑她一路走来的、对前世记忆的绝对依赖和自信,此刻在真正的帝王心术与未知的变数面前,竟开始显露出脆弱的裂痕。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记忆,或许并非万能,尤其是在她这只“重生蝴蝶”已然扇动了命运翅膀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