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靖王府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躁惶惑截然不同,瑞王府的昭晖院内,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奇特宁静。
这宁静并非懈怠,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沉稳,如同拉满的弓弦,引而不发。
晚膳过后,烛火初上,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内室。
苏云昭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侍女,只留心腹丹心在外间守着,随时听候传唤。
她与萧景珩并未安寝,而是对坐于临窗的棋枰两侧。
只是那枰上纵横交错的,并非黑白棋子,而是几份看似寻常的文书账册,以及一张苏云昭亲手绘制、标注着京城各处要道与关键节点的简图。
“谢氏那边,今日动静愈发大了。”
苏云昭执起一枚代表靖王府人员异常调动的黑色小旗,稳稳地插在了简图上靠近西市的一处隐秘巷口,声音平和舒缓,听不出丝毫紧张:
“她手下的绮罗,几乎是倾巢而出,动用了所有能联系上的宫内眼线,层次从低阶洒扫到有些体面的管事嬷嬷,试图打探乾元宫的消息,可惜,收获寥寥。”
萧景珩执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揭开杯盖,轻轻拨开浮叶,浅呷一口温热的茶汤,目光掠过那枚黑色小旗,神色未变,只淡淡道:
“父皇既已动用影卫,若还能让她探听到什么核心消息,那玄武这个统领,也该换人了。”
他的语气平稳如山,听不出丝毫被诬告通敌这等弥天大罪后的愤怒与惶恐,仿佛日前那场足以颠覆他所有努力、甚至危及生命的危机,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微风,拂面即过。
这份镇定,并非强装出来的表象,而是源于对自身清白的绝对自信,对律法公正的信任,以及对当今圣上行事风格与政治智慧的深刻了解。
“王爷所言极是。”
苏云昭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随即又将一枚红色小旗,精准地移至简图上代表皇宫几处重要宫门的位置,“根据凌墨方才回报,宫禁守卫近日明显增强,尤其是乾元宫周边,明哨暗卡比平日增加了三成不止,巡逻班次也更加密集。
父皇……显然已然有所准备了。”
她抬起眼眸,望向坐在对面的萧景珩。
跳跃的烛光下,他侧脸线条清晰流畅,眉眼间虽有一丝连日处理政务带来的淡淡疲惫,但更多的,是那种历经风浪后的沉静与从容。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像一块稳固的磐石,让她心中那根因母亲旧案真相而始终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那日,她选择将母亲林婉娘之死极可能与林贵妃有关的猜测,以及部分艰难搜集到的证据告知他时,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震惊或急于撇清,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握紧了她的手,沉声给予承诺:
“真相若此,必当昭雪。然时机未至,需谋定而后动,方不负岳母在天之灵,亦不堕眼前大局。”
他的信任与支持,理智而坚定,是她在这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权力中,所能依靠的最坚实的后盾。
“我们在等,他们在慌。”
萧景珩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在棋枰边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为当前的局势做着注脚,“慌则生乱,乱则出错。如今我们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方是上策。
父皇英明,岂会轻易被此等拙劣伎俩所蒙蔽?”
“只是,也需防他们狗急跳墙。”
苏云昭适时提醒道,目光扫过简图上几处被朱砂特殊标记的地点,那是靖王府与谢家暗中掌控、或试图渗透收买的京中武力据点,包括几处巡防营驻地、以及一些可能藏匿私兵死士的产业,“谢明蓁心高气傲,重生以来顺风顺水,几乎算无遗策,此番受挫,计划落空,恐不会甘心坐以待毙,等待父皇的审判。
若她察觉事不可为,真相即将大白,极可能铤而走险,行那最后一搏。”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如同雪亮刀锋出鞘一瞬:
“不错。所以,表面的‘静’,不代表暗中的‘滞’。”
他伸手指向简图上几处关键节点,语气转沉,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坚定,“凌墨与京畿大营几位忠诚可靠的将领已依据此前预案,做好相应部署,王府内外护卫亦已加强警戒,十二时辰轮值,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旦他们敢动,”
他语气顿了顿,带着一种凛然的杀伐之气,“便是自取灭亡,正好给了我们将其一网打尽的由头。”
他转而看向苏云昭,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关切:
“倒是你,近日劳神颇多,既要汇总分析外间纷繁复杂的动向,又要打理偌大王府事务,使之井井有条,还需分心梳理母亲旧案线索,步步为营。
我看你眼下都有了些许青影,莫要过于劳累,伤了身子。”
苏云昭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意,摇了摇头:
“王爷放心,我无妨。只是觉得,风暴将至,这般异样的宁静,反倒让人心下有些……不适。”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为了积蓄力量,也是为了看清风向,辨明敌人真正的动向。”
萧景珩伸出手,越过棋枰,轻轻握住她置于膝上的手,掌心温暖而稳定,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云昭,你我携手,夫妻一体,无论前方是疾风骤雨,还是万丈深渊,皆可同行,无惧亦无悔。”
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厚重的承诺。
苏云昭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温度,心中最后一丝因局势不明而产生的不安也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笃定。
是啊,只要他们夫妻同心,谨慎谋划,步步为营,又何惧那些魑魅魍魉的阴私伎俩?
夜色渐深,昭晖院的灯火依旧明亮温暖,与远处靖王府那看似辉煌璀璨、实则暗藏惶惑与杀机的熠煌殿,形成了沉默而鲜明的对比。
一方稳坐钓鱼台,一方如热锅蚂蚁,胜负的天平,在无声中已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