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之声在死寂的书房中格外刺耳。
萧景琰盯着地上那两片残玉,脸色铁青。谢明蓁缓缓俯身,将碎片拾起,握在掌心。尖锐的边缘刺入皮肉,渗出细微血珠,她却恍若未觉。
“陛下……这是知道了什么?”莫先生声音发颤。
“未必知道具体计划。”
谢明蓁抬起头,眼神冷得可怕,“但他定然察觉我们在拉拢军中将领,所以先一步剪除羽翼。陈勇、刘裕……这两个都是我们接触最多、最有希望说动的人。”
她松开手,碎玉落在桌上,沾染了斑斑血迹:“好一招敲山震虎。”
萧景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父皇这是要将我彻底架空!京畿大营动不了,巡防营那几个小鱼小虾顶什么用?凭府里那几百死士,就想攻破皇城?笑话!”
“那王爷说怎么办?”谢明蓁猛地看向他,眼中燃着孤注一掷的火光,“坐以待毙?等着瑞王被立为太子,然后我们被圈禁、被赐死?”
她站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一字一顿:
“王爷,从我们决定争那个位置起,就没有退路了。如今陛下步步紧逼,瑞王稳坐钓鱼台,朝中观望的大臣眼看就要倒向那边——我们再不动,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萧景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谢明蓁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是啊,没有退路了。
从他在贵妃的怂恿下生出野心,从他在谢明蓁的辅佐下网罗党羽,从他一次次在朝堂上与瑞王针锋相对——这条路,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可是……”
他声音干涩,“成功率太低。八百死士,加上巡防营那点内应,最多能控制皇宫外围。乾元宫有御前侍卫,有暗卫,父皇身边还有洪公公那样的老狐狸……”
“所以我们不能强攻,要智取。”
谢明蓁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下月初八,太后冥诞,宫中要办法事。按照惯例,皇后会带领嫔妃、皇子王妃去佛堂上香,陛下……也可能亲临。”
她走回桌边,手指点在布防图上佛堂的位置:
“佛堂在皇宫西北角,离东华门最近。我们的人可以伪装成送供品、法器的僧侣、杂役提前混入。届时,只要控制住佛堂,挟持在场所有人——”
“挟持皇后、嫔妃,还有可能包括父皇?”
萧景琰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这是弑君逼宫的大罪!”
“不是弑君,是清君侧!”
谢明蓁厉声道,“我们可以宣称瑞王勾结朝臣、图谋不轨,我们是为了保护陛下、肃清朝纲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只要控制住场面,拿到传位诏书,历史怎么写,还不是由胜利者说了算?”
她抓住萧景琰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王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太后冥诞,宫中人员往来复杂,是最好的掩护。错过这次,等陛下完成将领调整,等瑞王被正式立储,我们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的癫狂,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女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曾经温婉端庄的丞相嫡女,如今竟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不惜一切要撕咬出一条生路。
而他,早已被她绑在了这辆失控的战车上。
“你有多少把握?”他哑声问。
谢明蓁松开手,深吸一口气:“五成。不,六成。父亲那边还能调动一些资源,我们可以再收买几个佛堂守卫。高驰的死士训练有素,只要行动迅速,在御前侍卫反应过来之前控制局面,胜算不小。”
六成。
萧景琰闭上眼睛。这个数字像是在赌博,赌注是他的性命、全族的性命,还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画面:幼时父皇将他抱在膝上,夸他骑射出众;少年时第一次随军出征,在边关立下战功;娶谢明蓁那日,十里红妆,羡煞旁人……还有近日,朝堂上父皇那冷淡的眼神,那句“不可一味求急”的申饬。
为什么?
他明明比萧景珩更勇武,更有魄力,更得军中人心,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见?
难道就因为他是贵妃所出,不是嫡子?
难道就因为萧景珩会装模作样,会讨好那些酸腐文臣?
不甘心。
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好。”萧景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就按你说的办。下月初八,太后冥诞,动手。”
谢明蓁眼中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与毁灭欲的复杂情绪。
她扑进萧景琰怀里,紧紧抱住他:“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会赢。前世我错付了人,今生绝不会再错。那个位置,注定是你的。”
萧景琰搂住她,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失败,也许是成功,也许是怀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具体计划,还要细细推敲。”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佛堂地形、守卫换班时间、混入人员的身份、动手的信号……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莫先生。”
谢明蓁松开萧景琰,转向一直屏息站在一旁的谋士,“你立即去联络高驰,让他将死士分成三批,一批伪装成送供品的杂役,一批伪装成做法事的僧侣,还有一批……扮成谢家从江南请来诵经的女尼。”
莫先生愕然:“女尼?”
“佛堂法事,有女眷在场,自然需要女尼引导。”谢明蓁冷笑,“这第三批人,才是真正的杀招。她们可以贴身接近皇后、贵妃,甚至……陛下。”
好毒的计划。
莫先生冷汗涔涔,却不敢多言,只躬身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谢明蓁叫住他,“让父亲加紧收买佛堂守卫,尤其是掌管钥匙、负责巡查的小头目。银子不够,就从我的嫁妆里支。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搏,不要吝啬。”
“是。”
莫先生匆匆退下。
书房中又只剩下二人。烛火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谢明蓁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吹散了满室压抑。她望着漆黑的天幕,轻声道:“王爷可知道,前世我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
萧景琰走到她身后:“前世……我待你不好?”
“何止不好。”谢明蓁笑得凄凉,“你娶了我,却冷落我,宠幸侧妃。谢家失势后,你将我囚禁在后院,任由下人欺凌。最后……一杯毒酒,了结了我二十三岁的性命。”
她转过身,眼中含泪,却带着笑:“所以这一世,我一定要赢。我要让所有负我、欺我、辱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他们跪在我脚下。”
萧景琰看着她,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这一场夺嫡之争,究竟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私怨?
他已经分不清了。
“明蓁,”他轻声道,“若我们赢了,你会快乐吗?”
谢明蓁怔了怔,随即笑道:“当然。站在权力巅峰,俯瞰众生,怎么会不快乐?”
可是她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那么空洞。
萧景琰没有再问。
有些问题,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