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晨光熹微。
乾元宫寝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淡淡萦绕。
皇帝萧鉴靠坐在榻上,脸色略显苍白,但双目清明,正听着洪公公低声禀报。
“......瑞王回府后,连夜布置。
暗卫监控四处要地,京畿大营两营兵马调至西城,康亲王府上今晨有瑞王府的人递了拜帖。”
洪公公声音平稳,将一张纸条呈上,“这是昨夜至今日凌晨,各府动向汇总。”
皇帝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景珩这孩子,倒是雷厉风行。”他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比朕预想的,还要快上一步。”
洪公公垂首:“瑞王殿下素来沉稳,此次如此迅速,应是瑞王妃从旁辅佐之功。”
“苏家那丫头......”皇帝沉吟,“确是个奇女子。医术通晓也就罢了,竟能经营起这般情报网络,连谢家暗中藏匿私兵都能查到。”
他顿了顿,问:“靖王那边呢?”
“靖王昨夜与谢氏密谈至子时,今晨天未亮便出府,往兵部去了,说是查阅边境军报。
谢氏则在府中接见了三批人,分别是谢家掌柜、京西牧场管事,以及......”洪公公声音更低,“西华门守将王振的夫人。”
皇帝眼神微冷:“王振......朕记得他。”
“是。三年前北境军饷案,他涉嫌贪墨,本应革职查办,是谢丞相保了他,降职调任西华门。”
洪公公道,“此人武艺不俗,但贪财好色,易被拿捏。”
“跳梁小丑。”皇帝轻嗤一声,摆了摆手,“由他去。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唱出什么戏来。”
洪公公迟疑一瞬:“陛下,明日便是太后冥诞法事,宫中人员繁杂,老奴担心......”
“担心什么?”皇帝看向他,目光深邃,“朕在这乾元宫坐了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们想借法事生乱,朕便给他们这个机会。网撒得够大,鱼才会都游进来。”
他说着,咳嗽了两声。
洪公公连忙递上温水:“陛下保重龙体。太医说,您这病虽是无妨,但也须静养。”
“朕知道。”皇帝饮了口水,缓缓道,“这‘病’还得再装两日。传旨,今日朕仍不临朝,让内阁将紧要奏折送来乾元宫批阅。
另外,所有皇子、王妃入宫侍疾的规矩照旧,但只准在偏殿等候,不得打扰朕休息。”
“是。”
“还有,”皇帝补充,“暗中将乾元宫护卫增加三成,但要做得不露痕迹。殿前司的人,调一队可靠的过来,换上太监服饰,在殿内伺候。”
洪公公心领神会:“老奴明白。”
旨意传出,各府反应不一。
瑞王府内,苏云昭正准备入宫。听安公公传回口谕后,她与萧景珩对视一眼。
“陛下这是要‘病’到底了。”萧景珩低声道。
苏云昭点头:“也好。陛下越是不露面,对方越是心急,破绽便越多。”
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的月白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打扮得十分低调。
拂雪和丹心扮作侍女随行,二人皆着普通宫女服饰,但腰间束带略紧——那是暗藏软剑的痕迹。
马车入宫后,苏云昭被引至昭阳殿偏殿——皇后因凤体违和,免了众人请安,只让王妃们在偏殿等候,以示侍疾之意。
偏殿内已到了几位王妃。
谢明蓁也在,今日穿了身藕荷色宫装,发髻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显得格外华贵。她正与齐王妃低声说话,见苏云昭进来,抬眼微微一笑。
“瑞王妃来了。”谢明蓁起身相迎,“听说昨日父皇醒来后,精神仍是不济,真是让人忧心。”
苏云昭还礼:“陛下洪福齐天,又有太医精心调理,定能早日康复。”
二人寒暄几句,各自落座。
苏云昭垂眸喝茶,余光却将谢明蓁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谢明蓁今日看似镇定,但指尖不时轻叩桌面,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而且,她的目光每隔片刻便会望向殿外方向,似在等待什么。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名小太监低头进来,在谢明蓁身边低语几句。
谢明蓁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待小太监退下后,她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向苏云昭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眼极快,但苏云昭捕捉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果然,她在宫中也有眼线。那小太监传递的,必是重要消息。
午后,苏云昭以更衣为名,带着拂雪离开偏殿。
行至回廊僻静处,拂雪压低声音:“王妃,方才那小太监是御花园打扫的,名叫小顺子。奴婢查过,他有个表哥在靖王府当差。”
“知道了。”苏云昭神色平静,“不必打草惊蛇,继续盯着。”
她说着,脚步一转,往坤宁宫方向走去——名义上是去探望皇后凤体。
行至半路,却见一队太监正往乾元宫方向搬运箱笼。那些太监身材高大,步伐沉稳,虽低着头,但脖颈处线条硬朗,不似寻常内侍。
苏云昭脚步微缓。
拂雪也察觉异常,低声道:“王妃,这些人......”
“是侍卫假扮的。”苏云昭声音几不可闻,“你看他们抬箱笼的动作,右手皆习惯性后摆——那是常年佩刀之人才有的姿势。”
她心中了然。皇帝果然在加强乾元宫防卫,且做得十分隐蔽。若非她观察入微,根本看不出这些“太监”的破绽。
看来,陛下确实早有准备。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脚步声。洪公公带着两名小太监迎面走来。
“瑞王妃。”洪公公躬身行礼,“这是要去探望皇后娘娘?”
“正是。”苏云昭还礼,“母后凤体违和,做儿媳的理当侍奉汤药。”
洪公公笑道:“王妃孝心可嘉。不过皇后娘娘方才服了药,已经歇下了。陛下有旨,让各位王妃在偏殿等候即可,不必劳累奔波。”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婉拒。
苏云昭也不坚持,只道:“那便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洪公公,陛下今日龙体可好些了?”
“太医说已无大碍,但仍需静养。”
洪公公道,“陛下还特意嘱咐,明日太后冥诞法事,他若能起身,定要亲临祈福。若实在不能......便让诸位王爷王妃代他尽孝。”
苏云昭心中一动。
明日法事,皇帝“可能”亲临——这话传出去,对某些人来说,恐怕是莫大的诱惑。
“多谢公公告知。”她微微欠身,“愿陛下早日康复。”
辞别洪公公,苏云昭带着拂雪往回走。行至一处转角,她忽然停下脚步。
“拂雪,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她低声吩咐,“找王太医——就是上回为我看诊的那位。问问他,陛下这两日的脉案如何,用药有何变化。记住,要做得自然。”
拂雪领命而去。
苏云昭独自站在廊下,目光望向乾元宫方向。
宫殿巍峨,飞檐在阳光下泛着金辉,一派太平景象。但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已汹涌至极。
谢明蓁此刻在偏殿等待,应该也已收到消息——皇帝可能出席明日法事。
对一心逼宫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皇帝“病重”,却强撑出席法事,防卫必然不及平日严密。若能当场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云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陛下这是在以身为饵,钓一条大鱼。
而她和景珩要做的,是在鱼咬钩时,确保钓竿不断,渔网不破。
远处传来钟声,悠长沉厚。
那是大相国寺的钟声,在为明日法事预热。
山雨已至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