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响过，沉闷的声响刚落地，就被死沉的寒气冻住了。
后街的雪没人清，早没过了膝盖，踩上去“咯吱”作响。
赵玉桓把烟头按在土坯墙上，“滋啦”一声，焦黑的印子在灰墙上格外扎眼。
“小崽子，”风裹着他的声音飘过来，“爪子不想要了？”
萧锋的靴子在雪壳子里顿了顿，微微一笑。
“赵叔，咱唾沫落地就是钉！可马老六这祸害不算在约定里——”
“他是栾景玉那恶魔的爪牙……该杀！”
话没说完，西北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巷口。
赵玉桓猛地掀开大衣下摆，手往腰上扶了扶——
去年大雪封山，随队进山追剿祁致中时，他被匹暴烈的“雪里站”踹过。
马蹄铁撕开牛皮枪套，差点断了腰，现在想起来还发怵。
“那是奉天插来的毒钉子！”他的脸几乎贴到萧锋耳边。
“石井三郎被抹了脖子，是你们干的吧？特高课那群狼炸了锅，断了交通没了辙，就派这条毒蛇来重新织网——”
他的手指在雪地上飞快划着，划出纵横交错的印子，像张毒蛛网。
“收编地痞、胡子，捏着商会会长钱蛤蟆的把柄！正月十五马会，就是他拉网收钱的日子！”
喘了口粗气，他一脚踹在墙边冻硬的泥坨上，“三个月！他给西门乱葬岗添了二十七个坟包！”
高檐上的冰溜子“啪”地坠下来，在脚边碎成冰花。
赵玉桓的眼珠红得吓人，喷出的热气里带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杂种真名栾平！在奉天警校当教官时，糟蹋了个南面来的女交通员，还把人弄死了！”
他的手指像铁钩，卡在萧锋咽喉旁，“后来因为渎职，从警正贬成警尉补，跑到南满咬杨靖宇，捞了不少好处，这不又升回警尉了！”
“昨儿黑，他手下的狗爪子勾着夜枭，把丰源山货铺秦掌柜的二小子薅走了……听说直接送活阎王那儿去了。”
“嗖——！”一颗子弹突然贴着两人头顶掠过，把土墙角打了个大豁子！
茶馆二楼的窗户里，一盆残菊翻落下来，花盆带着风砸到眼前，滚进雪壳子里没了影。
赵玉桓拍了拍萧锋的肩膀，扭头扎进风雪里，身影转眼消失在幽深的街口。
萧锋向着相反的方向走，拐过墙角，身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萧锋猛地回头，挥拳猛击。眼前一花，一团雪正中面门。
雪雾中，一个裹着厚重羊皮袄的身影像头笨熊，带着凛冽寒风和汗酸、烟油、劣质烧刀子的混合气味，狠狠将他抱住！
力道大得勒得萧锋几乎窒息，骨骼“咯吱”作响。
“小兔崽子！”佟汉林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哭腔。
“老子当你……当你喂了长白山的狼崽子了！那场围剿……你居然逃出来了？”
他的手臂剧烈颤抖，像是要把萧锋嵌进自己冰凉的皮袄里。
“从阎罗王的生死簿上溜了一圈！”萧锋奋力挣开些，气息还没稳，目光却像闪电般扫过佟汉林的掌心——
那是道狰狞的贯穿伤，边缘结着紫黑的痂，分明是7.7毫米“三八大盖”留下的印记！
新肉还没长平，在寒风里格外刺眼。
萧锋看着眼前人，几乎认不出——这还是那个干净利索的佟掌柜吗？
佟汉林狠狠跺了跺冻得发痒的后脚跟，骂道：“花了石井老鬼，又来栾景玉这条毒蛇，奉天特高课那鬼窟窿是满了往外冒？”
他啐了一口，“这栾平是特高课最能咬人的恶犬！专掏咱队伍的心肝肺子！那俩招子……比烧红的烙铁还毒、还烫！”
佟汉林拽着萧锋矮身蹲进雪窝子，冻僵的手指颤抖着，在雪地上划拉着。
鸿运客栈二楼，被重重圈了出来。
佟汉林从怀里摸出个沾满污泥和油垢的灰布包裹，层层打开。
昏暗中，一个改得面目全非的黄铜座钟机芯露了出来——齿轮咬合，紧绷的发条“吱呀”作响。
本该是钟摆的位置，赫然焊着黑色雷管，雷管的大部分被插进油纸紧紧包裹的药包。
不用说，那药包里鼓囊的一定是硝铵炸药。
佟汉林眼里跳着疯狂又决绝的火苗：“栾平这杂种从来不再一个地方住两夜，我跟了一下晌，才看见他手下的崽子开了房。”
佟汉林拍了拍手里的爆炸装置，冷笑一声，“哼哼！两个时辰后，这就是栾平那狗东西的催命丧钟！”
鸿运客栈的后墙立在死寂的雪夜里，南里间的窗户裹着厚厚的冰棱，只剩块模糊的暗黄光影。
梆子敲过九点，只有寒风呜咽着掠过。一道比狸猫还快的黑影，顺着粗糙的砖缝游上二楼——
后窗插销被薄铁片无声拨开，萧锋裹着寒风旋进室内。
劣质煤油灯芯炸出朵惊惶的灯花，“噼啪”轻响。
守夜的地痞靠在八仙桌腿上，鼾声像老牛拖破车，怀里驳壳枪的扳机环随意套在右手小指上，活像个不合手的顶针。
萧锋足尖点地，幽灵般滑到炕前，打开灰布包，把改装击锤的铜卡榫瞬间拨到“10”点刻度，将爆炸装置精准塞进炕洞与泥地相接的缝隙。
后窗无声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远处巷口矮檐下，佟汉林裹着破羊皮袄，灰白胡须结满冰霜，两道目光在黑暗里与萧锋短暂一碰，随即分开。
他喉结滚了滚，喉咙里挤出两声几可乱真的野猫叫春。
九点五十，对面澡堂的窗户被浓密水汽封死，像罩了层厚白布，蒸汽管口的呜咽隔着窄街隐约传来。
十点的更鼓裹着风雪，从镇东歪斜的古庙破钟里挤出来：“嘭……咚——！”
闷雷般的爆炸声突然撼动整条街！“轰隆——哗啦啦——”
砖木结构呻吟着断裂、垮塌，鸿运客栈像被无形巨拳击中，剧烈摇晃。
无数窗户被猛地推开，惊恐的人脸探出来，撕心裂肺的喊叫瞬间撕破寒夜：
“塌了！快跑啊！”
“南里间！栾景玉的房间塌了！”
“走水了！冒火星子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