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正午12时整。中苏边境64号界桩,寒风如刀,卷着雪粒在旷野上呼啸。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片冰封的土地彻底吞没。
钢制油桶里的火焰正烈,柴油助燃的火苗窜起两米多高,橘红色的火舌在风中扭曲、跳跃,将王明瑞挺拔的身影拉得颀长,重重投在斑驳的界碑上。
界碑通体青灰,表面布满风雪侵蚀的痕迹,中文“中国”与俄文“poccnr”的刻字历经岁月,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庄严。
王明瑞站在油桶旁,左手攥着的名单正被火焰舔舐。
粗糙的纸张边缘迅速焦黑、卷曲,火星顺着风势飘落在雪地上,瞬间便被积雪熄灭。
即便如此,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字迹仍清晰可辨。
十七个苏军军官的职务和驻地,从远东军区参谋部参谋到边境哨所指挥官,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标注着与731部队交接的日期和物资数量。
“过这条线者,死。”
王明瑞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呼啸的寒风,字字铿锵。
他右手紧握马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手臂发力,马刀狠狠刺入脚下的积雪,顺势划出一道深沟,积雪飞溅,露出下面冻得坚硬的土地。
最后,刀尖稳稳抵在界碑的俄文刻字上,力道之大,让界碑表面簌簌落下几片碎雪。
他的枣红马就立在身旁,油亮的鬃毛上凝结着一层白霜。
或许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霜花,落在校马的脖颈上。
不远处,骑兵队的年轻战士们整齐列队。
他们大多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个个腰杆挺直,握着缰绳的手都绷出了青筋,指节泛白。
寒风刮得他们脸颊通红,睫毛上结满霜花,却没有一个人退后半步,目光坚定地望着界碑方向,像一排挺拔的白桦。
萧锋蹲在油桶另一侧,正将最后一份文件缓缓投入火中。
那是从奉天郊外废弃制药厂缴获的德文电报,纸张泛黄发脆,边缘还有水渍的痕迹。
电报上的字迹密密麻麻,详细记录着1945年8月从柏林运抵奉天的三批生物战剂清单,不仅标注着每批战剂的种类、浓度,甚至连运输路线和接收人员都写得一清二楚。
火焰迅速吞噬纸页,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升腾。
就在纸页即将化为乌有的瞬间,萧锋的目光骤然一凝——电报末尾的签名并非常见的纳粹军官姓氏,而是一个犹太姓氏:门德尔松。
这个发现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细想。
“看对面。”
长生突然压低声音,语气急促。他手中的莫辛纳甘步枪微微抬起,枪口稳稳对准界碑另一侧的雪坡。
作为队里最出色的狙击手,长生的观察力远超常人,即便左眼缠着厚厚的纱布,仅靠右眼也能捕捉到远处最细微的动静。
顺着长生的目光望去,三百米外的雪坡上,几个穿着白色伪装服的苏军观察员正趴在雪地里,架着望远镜,镜头直直对准这边。
他们的伪装服与雪地融为一体,若不是长生眼神锐利,根本难以察觉。
更远处的树林边缘,两辆t-34坦克缓缓掀开覆盖的雪地伪装网,墨绿色的车身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
坦克炮塔缓缓转动,炮口带着冰冷的威慑,一点点转向64号界桩的方向。
“砰!”
长生的莫辛纳甘步枪突然开火,枪声在空旷的边境线上格外响亮。
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穿过寒冷的空气,精准地击中苏军观察哨的望远镜镜片。
“咔嚓”一声脆响,镜片瞬间碎裂,子弹余势未减,径直钉进后方松树的年轮中心,留下一个深色的弹孔。
雪坡上顿时一阵骚动。
那几个苏军观察员慌忙趴下,手脚并用地在雪地里挪动,寻找着可以掩护的障碍物。
原本平稳的望远镜倒在雪地上,镜片碎片散落在洁白的雪层上,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这只是开始。”
长生冷静地退掉弹壳,黄铜色的弹壳落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步枪枪管还冒着袅袅青烟,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寒霜,左眼的绷带早已被汗水浸湿,此刻正渗出一道新鲜的血迹,暗红色的血痕在纯白的纱布上格外刺眼——那是上个月与残余日军周旋时,被流弹擦伤留下的伤。
界碑上的刻字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中文与俄文的字迹交相辉映,中间那道深深的裂痕格外显眼。
那是去年八月,苏联红军追击关东军时留下的弹痕,子弹击穿界碑,也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萧锋走上前,拔出腰间的刺刀。刀刃锋利,泛着冷光。
他握着刀柄,在界碑俄文一侧的刻字旁,又用力刻下一道崭新的划痕。木屑簌簌落在雪地上,与积雪融为一体。
这道划痕不长,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是对主权的宣告,更是对侵略的抗争。
“他们不敢开火。”
王明瑞收刀入鞘,金属碰撞声清脆利落。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对面雪坡上慌乱的苏军,语气笃定。
“莫斯科还要脸。他们若敢在这里开第一枪,便是公然践踏边境公约,国际舆论绝不会饶过他们。”
话音落下,王明瑞翻身上马,枣红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他勒住缰绳,回头看向骑兵队的战士们,沉声道:“撤!”
骑兵队开始缓缓后撤,马蹄在雪地上踏出整齐的印记,积雪被踩实,留下一串串清晰的蹄印。
萧锋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油桶,火焰渐渐弱了些,只剩下跳动的火苗还在与寒风抗争。
转身时,他发现霜月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霜月,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坚韧。
此刻,她的目光越过界碑,望向更远的北方,眼神复杂,有思念,有悲愤,还有一丝不甘。
“海参崴。”她轻声道,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身旁的萧锋听清,“李忠没能带回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们会亲手拿回来。”
李忠,去年冬天奉命潜入海参崴搜集情报,却再也没有回来。
大家都知道,他大概率是牺牲了,但没人敢在霜月面前提起,唯有她自己,始终抱着一丝希望,也藏着一份执念。
远处传来坦克引擎的轰鸣,越来越响,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咆哮。
但那黑洞洞的炮口,始终没有亮起火光。
正如王明瑞所料,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最终以苏军的沉默告终。
他们或许愤怒,或许不甘,却终究不敢越过那条无形的红线。
当骑兵队的最后一匹马也消失在白桦林中时,界碑前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只焦黑的钢制油桶立在雪地里,桶口飘出一缕青烟。
青烟袅袅升起,在边境线上空盘旋、飘荡,久久不散,像是在诉说着这场无声的抗争,也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尊严。
雪还在下,落在界碑上,落在焦黑的油桶上,落在骑兵们留下的马蹄蹄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