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瑜坐在“苏庐”主厅那张她惯常坐的红木嵌螺钿扶手椅上,姿态依旧优雅,甚至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已然微凉的茶。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只是此刻入口,只剩下满腹的清苦。
厅内一片狼藉。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碎落在地,书架被推倒,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连墙上的字画都被粗暴地扯下,随意丢弃。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和窗前,隔绝了内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力搜查后的死寂。
陈明远——代号“裁缝”,侦缉站副站长——就站在她对面,手里正拿着她平日翻阅的那本《乐府诗集》,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看,指尖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般轻柔。他穿着笔挺的深色中山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小姐这‘苏庐’,真是雅致。”陈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可惜,藏了些不该藏的东西。”
苏宛瑜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陈副站长说笑了,‘苏庐’开门迎客,来往皆是文人墨客,谈诗论画,能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若论雅致,也比不上陈副站长这般,兴师动众,行焚琴煮鹤之举,别有一番‘风雅’。”
她语带讥讽,陈明远却浑不在意,反而轻笑一声,将诗集轻轻放回狼藉的桌面。“伶牙俐齿,不愧是苏家的大小姐。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风雅的。”他踱步上前,微微俯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刺向苏宛瑜,“那个人,在哪里?”
“哪个人?”苏宛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苏庐’每日来往之人众多,陈副站长不说清楚,我怎知你找谁?”
“那个能让‘基石’产生共鸣的人。”陈明远的声音压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那个……引动了异常能量波动,甚至可能干扰了‘上面’扫描的人。”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
苏宛瑜心中凛然。陈明远知道的,远比她预想的要多。他不仅知道“基石”的存在,似乎还隐约知晓 phoenix 系统的行动。是组织内部出了更高层的叛徒,还是他通过某种技术手段监测到了石室内的异常?
“我听不懂陈副站长在说什么。”她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思绪,“‘基石’?能量波动?莫非是些志怪传奇里的东西?陈副站长公务繁忙,还有闲暇看这些杂书?”
陈明远直起身,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苏小姐,你应该明白,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就不是来听你打哑谜的。苏家的面子,在某些层面确实有用,但在‘秩序’和‘清理’面前,一文不值。”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交出那个人,或者,告诉我他是谁,来自哪里。否则,‘苏庐’今日起,便可以从这城中除名了。而你……苏家也保不住你。”
威胁赤裸而直接。
苏宛瑜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男人,忽然也笑了笑,那笑容清冷如月,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陈副站长,你口口声声为了‘秩序’。但你可曾想过,你所效忠的‘秩序’,究竟是什么?它吞噬一切异己,抹杀所有不同,最终,连你自己,也可能成为那被抹去的‘噪点’。”
陈明远眼神微动,但瞬间恢复冰冷。“我的使命,无需你来置喙。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答案,已经给了。”苏宛瑜重新端起那杯凉茶,轻轻啜饮一口,仿佛品味着这绝境中的最后一丝宁静,“我,不知道。”
陈明远盯着她,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很好。”他后退一步,挥了挥手,“带苏小姐回站里,‘协助调查’。至于这里……封了!一寸一寸地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准放过!”
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请”起了苏宛瑜。
她没有反抗,只是在被带出大厅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太多秘密与回忆的园子,目光平静无波。
她知道,从她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这便是注定的结局。
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这虚线的这一端,尽可能地为虚线另一端的他们,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与此同时,在城西废弃染坊的地下。
林默猛地从那种与“基石”微弱的共鸣状态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刚才,他仿佛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的“信号”,像是某种……被强行中断的链接,带着一丝不甘与决绝。
“怎么了?”吴先生立刻问道。
林默摇了摇头,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只是心头沉甸甸的。“苏小姐……她会不会……”
吴先生脸色阴沉,没有说话。他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旁,从里面取出一个伪装成普通矿石的小型能量监测仪。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在之前林默“折射”扫描时曾剧烈跳动,此刻却显示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稳。
“信号被屏蔽了,或者……源头被控制了。”吴先生的声音干涩,“‘苏庐’那边,恐怕凶多吉少。”
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基石”那低沉而稳定的脉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心跳,预示着前路未卜的凶险。
虚线两端,命运的分野已然清晰。追捕者张开了罗网,而逃亡者,才刚刚开始聆听这世界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