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看着近，走起来却耗费了远超李曜预估的时间。G-31星球的重力略高于标准值，虽然只多了零点几个G，但长时间跋涉下来，对体能的消耗是成倍增加的。脚下的红土砂砾异常松软，每一步都陷下去少许，如同在行走在吸饱了水的海绵上，只不过吸走的是行人的力气。
橙黄色的天空下，空气因高温而扭曲着视野，远处的山峦像在水中晃动，更添了几分不真实感。风声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时而低吟，时而尖啸，卷起红色的尘沙，打在防护服上噼啪作响。除了这风声，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仿佛整个星球都已死去，只剩下他这个不该存在的闯入者。
李曜没有浪费体力，他保持着稳定而节省能量的步频，呼吸面罩过滤后的空气带着一股金属和塑料混合的单调气味。他的目光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他看到了被风侵蚀成奇形怪状的红色岩柱，看到了地面偶尔出现的、深不见底的裂缝，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阴冷的气息。他还看到了一些散落在砂砾中的、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碎片，像是某种大型机械的残骸，年代久远，早已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他没有去探查那些碎片，目标明确——水源。
随着逐渐靠近山峦，地势开始出现起伏。他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光滑圆石的河床向前走，这是最有可能指示水源方向的天然路径。河床两侧，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形态诡异的植物。它们没有叶子，枝干是灰白色的，质地看起来像是石头或者珊瑚，表面布满了孔洞，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泣。李曜认出这是一种名为“硅珊瑚”的耐极端环境植物，它们能从空气中直接吸收微量矿物质和水分，本身含水量极低，毫无利用价值，但它们的存在，通常意味着附近的地下水汽会比平原地区稍多。
他停下来，检查了一下改造水壶的集水情况。抛物面聚光器工作正常，导热管微微发烫，但冷凝出口处只凝结了寥寥几颗比汗珠还小的水珠，汇聚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将水壶里仅存的一小口水含在嘴里，慢慢润湿喉咙，没有咽下。
希望就在前面。他告诉自己。
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摩擦声，传入了他高度戒备的听觉传感器（防护服头盔附带基础环境声音采集和放大功能）。
声音来自右前方一片硅珊瑚林的深处。
李曜瞬间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低伏，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生存刀柄上，左手则悄悄摸向大腿绑带上的信号枪。他的心跳平稳，但呼吸放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节肢动物爬行时特有的、令人不适的琐碎感。
终于，一个身影从一株巨大的、形如鹿角的硅珊瑚后面缓缓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大约有中型犬大小的生物。它的身体覆盖着暗红色的、仿佛由无数细小硅片镶嵌而成的甲壳，与周围的环境色彩完美融合，若非其移动，几乎难以发现。它有着六条异常粗壮、带着尖锐倒刺的节肢长腿，支撑着扁平椭圆形的身躯。头部没有明显的眼睛，只有一个不断开合、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口器，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一条如同蝎尾般、但末端是钻头状骨骼结构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刮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硅基掘地蝎……”李曜脑海中瞬间闪过这种在星际开荒手册危险生物附录里提到过的名字。一种典型的G系列荒漠星球土着生物，硅基生命体，性情凶猛，擅长潜伏偷袭，其钻头状的尾刺能轻易凿穿标准民用宇航服，并能分泌一种导致肌肉僵直的神经毒素。
手册上标注：威胁等级——中等，建议遭遇时尽量避免正面冲突，利用其视觉退化但听觉和震动感知敏锐的特点，缓慢后退或制造反向声源\/震动引开。
那掘地蝎显然已经感知到了李曜的存在，它那没有眼睛的头部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口器开合的速度加快，发出更具威胁性的“咔哒”声，六条腿躁动地刨动着地面的砂石，身体微微后坐，这是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兆。
后退？制造声源引开？
李曜的目光扫过这只掘地蝎暗红色的坚硬甲壳，尤其是那不断摆动的、钻头状的尾刺。他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做出了评估和决策。
不能退。这片区域很可能就是它的巢穴范围，后退只会让它更加肆无忌惮。引开？他手头没有合适的、能持续制造声源的工具。
而且……他看到了那甲壳连接处的缝隙，看到了那节肢关节的薄弱点。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根尾刺——如果能完整取下，其坚硬的硅基骨骼和独特的钻头结构，经过打磨改造，或许能成为一件不错的工具，甚至……是“荒狼”某个精密液压管路堵塞时，可以用来进行微创疏通的可能选项。
就在掘地蝎后腿猛地蹬地，如同一道红色闪电般朝他扑来的瞬间，李曜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侧身前冲，动作简洁迅猛，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格斗术。在掘地蝎带着腥风扑至面前的刹那，他身体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直插面门的钻头尾刺，同时左手握着的信号枪并没有发射，而是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向掘地蝎头部侧面较为脆弱的甲壳连接处。
“砰！”一声闷响。
掘地蝎被砸得偏向一侧，发出愤怒的嘶鸣。但它反应极快，两条前肢如同镰刀般横扫向李曜的腰腹。
李曜似乎早已预判到它的动作，砸出信号枪的同时，右手一直按着的生存刀已然出鞘。他没有用刀去格挡那明显更坚硬的节肢，而是手腕一翻，刀尖精准地刺向掘地蝎右前肢与身体连接处的那道细微缝隙！
“嗤！”
劣质生存刀的刀刃果然不堪大用，刀尖在刺入一小截后便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甚至发出了即将崩断的呻吟。但李曜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阻碍和疼痛带来的僵直。
掘地蝎的右前肢动作一滞。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李曜弃刀，左手松开信号枪，双臂如同铁钳般猛地合拢，死死抓住了掘地蝎那尚未完全收回的、钻头状的尾巴根部！
入手一片冰凉滑腻，那尾巴疯狂地扭动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脱手而出。
李曜闷哼一声，双脚死死钉在地面，腰腹核心爆发出全部力量，利用掘地蝎自身前扑和扭动的惯性，猛地一个过肩摔！
“轰！”
红色的身影被狠狠砸在干涸坚硬的河床地面上，甲壳与石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掘地蝎被这下重击摔得有些发懵，挣扎着想要翻过身。
但李曜没有给它任何机会。在将其摔出的同时，他已经顺势拔出了还卡在它关节里的生存刀，不顾刀刃的哀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尾巴与身体连接的最脆弱处，狠狠剁下！
“咔嚓！”
一声脆响，如同折断一根干枯的树枝。
那疯狂扭动的钻头尾巴，应声而断！
暗蓝色的、带着刺鼻硅烷气味的体液从断口处喷溅而出，落在防护服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掘地蝎发出了濒死的、尖锐至极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剩下的五条腿胡乱蹬踏。
李曜后退两步，避开它最后的疯狂，微微喘息着，看着这只失去最主要武器、注定无法存活的生物在河床上慢慢停止挣扎。
战斗结束得很快，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五秒。没有炫目的技巧，只有精准、狠辣、高效的杀戮，每一个动作都指向致命或致残的弱点，这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战场生存法则。
他走到不再动弹的掘地蝎尸体旁，弯腰捡起了那根约半米长、入手沉重、尖端仍在微微反射着寒光的钻头尾刺。又用破损的生存刀，费力地撬下几片它背部最坚厚的暗红色甲壳。
他将这些“战利品”小心地收进行囊。那甲壳，或许以后能用来制作更坚固的工具或修补材料。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低头看去，防护服的衣袖被掘地蝎的前肢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没伤到皮肉，但外层纤维被割裂了。而刚刚喷溅的体液，也在防护服胸前留下了几处细微的腐蚀斑点。
他皱了皱眉，资源又损耗了。
没有停留，他继续沿着河床向上游走去，步伐依旧稳定，只是眼神比之前更加警惕。
刚刚的遭遇战像是一个序幕，提醒着他，这片看似死寂的星球，危机四伏。
又前行了大约一公里，绕过一块巨大的、如同卧牛般的红色岩石，李曜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他面前，河床在此处戛然而止，形成一个断崖。断崖下方，是一个不大的、碗状的凹陷盆地。而就在那盆地的中央，一片相对潮湿的暗色土壤上，赫然生长着一小片——大约七八株——形态类似的硅珊瑚。
但与之前看到的灰白色、死气沉沉的硅珊瑚不同，这几株硅珊瑚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带着生命光泽的淡蓝色，而且在其枝干的孔洞中，竟然隐约可以看到些许凝结的、露珠般的液体！
更重要的是，李曜看到盆地边缘的岩壁上，有一道明显的、潮湿的水痕，正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地渗出某种浑浊的液体，在下方的一个小小石洼里，积蓄了薄薄一层。
找到了！
虽然不是预想中的清澈泉眼，但这是确凿无疑的水源迹象！这种缓慢渗出的液体，很可能就是含有矿物质的地下渗水！
李曜心中一动，正欲下去仔细探查。
突然——
“嗷呜——！”
一声低沉、充满威胁性的咆哮，如同闷雷般从盆地另一侧的岩石后方炸响。
伴随着咆哮，一个远比掘地蝎庞大、强壮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体长接近三米的巨兽。它有着类似大型猫科动物的流线型身躯，但覆盖身体的不是皮毛，而是如同青铜铸就、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鳞甲。四条腿强壮有力，爪趾如同锋利的弯钩，深深抠进地面的岩石中。它的头部更像蜥蜴，吻部突出，口中利齿森然，一条覆盖着骨刺的长尾不耐烦地甩动着，抽打在岩石上，发出啪啪的脆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眼睛，是两颗如同燃烧的煤炭般的赤红色晶体。
它挡在那片淡蓝色硅珊瑚和渗水石洼的前方，赤红的晶体眼死死锁定断崖上的李曜，低伏身体，发出更具警告意味的、从喉咙深处滚动的咆哮。
显然，它是这片水源和特殊硅珊瑚的守护者。
李曜看着这只明显不好惹的“青铜鳞豹”，又看了看它身后那一点点浑浊的渗水，再估算了一下自己剩余的体力、以及行囊里那根刚刚得到的、或许能派上用场的钻头尾刺。
面罩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看来，想喝口水，还得先过这一关。
他缓缓将行囊放下，右手重新握紧了那柄已经崩了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生存刀，左手则悄悄握住了那根沉重而坚硬的掘地蝎尾刺。
新的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