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自顾自地拿出几个粗陶碗,提起炉子上温着的土茶壶,给客人们倒水,嘴里客气着:“山野之地,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些粗茶,诸位将就一下。”
他这随意的举动,在葛长老等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只见他提壶倒水,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烟火气。那滚烫的茶水注入碗中,竟没有丝毫热气外溢,水面平稳如镜,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完美地锁在了水中!
这绝非普通武功能做到的,乃是对自身力量掌控到极致,乃至影响周围微观环境的体现!
葛长老与孙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这位杨先生,果然深藏不露!其修为(他们认定的)恐怕已到了返璞归真、润物无声的化境!
“先生太过谦了。”葛长老双手接过陶碗,态度愈发恭敬,“实不相瞒,老朽等人一路行来,见贵村气象不凡,孩童皆聪慧灵秀,更有……异于常人之能,皆言是得先生教诲所致。不知先生所授,是何等圣贤道理,竟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杨明轩一听,原来是来探讨教学经验的?这个他熟啊!
他顿时放松了不少,坐到对面,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哪有什么圣贤道理,不过是教他们识文断字,读些先贤文章,明白些做人处事的道理罢了。至于孩子们有些特别之处……”
他顿了顿,想起石铁柱他们的“天赋异禀”,只能归功于,“大概是此地山清水秀,孩子们天性纯良,悟性又高,自己开了窍吧。我也就是个引路的,关键还在于他们自己肯学肯悟。”
他这番大实话,听在葛长老等人耳中,却成了典型的高人风范——功成不居,将一切神奇归于自然与学生自身。
这境界,让他们更是肃然起敬。
葛长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不知先生可否为我等解惑?譬如,方才听闻先生讲授算学,其中蕴含之‘理’,似乎……别有洞天?”
杨明轩心想,这老爷爷还挺好学,便随口解释道:“哦,方才讲的是勾股定理,就是直角三角形两边平方和等于斜边平方,乃是研究图形比例与空间关系的基础之一。天地万物,大到星辰运行,小到器物制作,很多地方都遵循着类似的数学规律。明其理,方能更好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嘛!”
他说的轻松,但“星辰运行”、“万物规律”、“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这些词语,配合着他那平淡却仿佛直指本质的语气,再次如同重锤般敲击在葛长老等人的道心上!
他们追求长生,修炼法术,何曾从如此根本的“数理”角度去思考过天地法则?此人随口一言,竟已触及大道根基!
葛长老持碗的手微微颤抖,茶水荡起涟漪。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深深一拜:“先生微言大义,发人深省,老朽……受教了!”
他此刻心中已基本断定,此人绝非妖邪!哪有妖邪会传授如此堂皇正大、直指本源的道理?其行事风格,更像是一位游戏人间、教化众生的隐世圣贤!
只是,这位“圣贤”的跟脚、目的,以及他那套迥异于现有修仙体系的“道理”一旦广泛传播,将对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冲击……葛长老不敢再想下去。
这次的初探,非但没有解开疑惑,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更深的渺小与……一种面对煌煌天道的敬畏。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仿佛只是个普通乡村教师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青云宗,乃至整个天下,恐怕都要因为此人的存在,而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了。”
他拿起茶碗,小心地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温润暖流顺喉而下,不仅解了渴,竟连之前因远距离施展水镜术和心神受创带来的些许疲惫都缓解了不少!这茶……绝非凡品!莫非是先生以无上法力滋养过的灵茶?他不敢多想,放下茶碗,试探着提出一个请求:
“杨先生,老朽等人冒昧前来,心中实有一惑。方才听闻先生授课,隐约感到堂中气氛玄妙,学子们心神专注异常。不知……我等可否有幸,旁观一节课业?绝不敢打扰先生教学,只在一旁静听即可。”他想亲身体验一下,那传说中的讲学引动道韵究竟是何等光景。
杨明轩愣了一下,心里嘀咕:“旁听?这几位老爷爷求知欲这么旺盛吗?连小学课程都感兴趣?”
他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这异世界文风鼎盛,学者之间互相听课交流是常态,便也没太在意,爽快答应:“自然可以。只是村塾简陋,课程也粗浅,只怕入不了诸位方家之眼。下一节是诗文课,诸位若不嫌弃,请自便。”
片刻之后,新的课程开始。杨明轩讲授的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他站在讲台前,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开始逐句讲解。“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他声音平和,将诗中雨后的清新、秋意的微凉娓娓道来。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也没有刻意营造气氛,只是用心去诠释诗句中的画面与情感。
然而,在葛长老等人高度集中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识感知中,随着杨明轩的讲述,祠堂内的道韵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这一次,不再是鲲鹏展翅那般恢弘磅礴,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他们“看”到,随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被阐述,淡淡的月华虚影仿佛真的洒落在祠堂的梁柱之间,隐约有清泉流淌的泠泠之声在耳边响起。那是一种极其隐晦,却真实不虚的意境显化!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台下学子们的状态。石铁柱听得入神,周身那股厚重的大地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沉静包容,仿佛化作了诗中的“空山”;林小雨眼神迷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动,牵引着周围的水汽模拟着“清泉”的流动,灵动自然;王知书则微微闭目,胸中浩然之气随着诗中高洁的意境缓缓流转,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这些孩子,竟然真的能在听讲中,自然而然地与诗文意境共鸣,引动自身特质成长!
葛长老等人屏息凝神,不敢错过任何细节。他们发现,杨明轩的讲解,重点并不在于字词的考据或章法的剖析,而在于引导孩子们去“感受”,去“想象”,去与诗中的自然与心境融为一体。这种教学方式,迥异于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传承!
当讲到“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时,杨明轩轻轻叹息一声,带着对诗中隐逸闲适生活的向往,说道:“诗人沉醉于这山居之美,连春天的芳华消逝都不觉得可惜了。这是一种放下执念,与自然合一的境界啊。”
他这话本是随口的感慨,但听在苦苦追寻天道、时常为资源、境界所困的葛长老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放下执念?与自然合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直指他们修行途中最大的心魔!
孙长老身躯微震,只觉困扰自己许久的、关于“清静无为”与“勇猛精进”之间的纠结,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他看向杨明轩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此人随口一句点评,竟似蕴含点拨之功?
课程在一种宁静而充满生机的氛围中结束。孩子们行礼告退,不少还沉浸在诗的意境中,三三两两讨论着。
葛长老等人久久无言,内心的震撼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亲眼所见,亲身体验,远比听弟子汇报来得直观和深刻!这已不是“教学”,这是在“传道”!是以诗文为媒介,直接启迪心智,引导学子感悟天地法则,滋养自身性灵的无上法门!
杨明轩看着几位老先生一副神游天外、深受震动的模样,心里有点打鼓:“怎么了这是?难道我讲的哪里不对?还是王维的诗在这世界有什么禁忌?不至于吧……”
他走上前,关切地问道:“葛老先生,你们……没事吧?可是这课程有什么不妥?”
葛长老猛地回过神,看着杨明轩那带着些许疑惑的清澈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行礼,这一次,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先生课程,玄妙无穷,蕴含无上教化至理,老朽……受益匪浅,唯有感激!岂敢有不妥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