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在边境的回响，比预想中传播得更快，也更无声。
它没有通过武魂殿的官方捷报，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份公开发行的魂师邸报上。但它就像雨季前山林里悄然滋生的菌类，通过士兵们口耳相传的私语，通过前线军官夹带在例行公文里的只言片语，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悄然在帝国军方底层，以及武魂殿内部关心实务的中下层人员之间扩散开来。
“听说了吗？东部边境那边，出现了一种新魂导器，轻甲，能硬扛魂尊一击！”
“何止！我们中队有个老兄弟来信说，他那小队靠那玩意儿和配套的手弩，阴掉了一个嚣张的敌方魂宗小队！”
“真的假的？哪家工坊出的？价格如何？能不能搞到？”
“不清楚来源，据说是武魂殿那边流出来的试验品，数量极少，现在都被当成宝贝捂着……”
类似的对话，在各大军营的角落、酒馆，乃至武魂殿某些负责物资调配的部门里，隐秘地流动着。“保命符”这个带着朴素情感的绰号，不胫而走。
验证区工坊依旧忙碌，甚至更加繁忙。霍姆带领着核心小组，已经全身心投入到“铁砧二代”的研发中。针对魂力消耗问题，我们开始尝试设计一种更高效的能量引导法阵，并考虑在甲片内层添加一层能够缓慢吸收空气中游离魂力进行补充的“汲能”次级法阵。对于过热，则着手研究更好的散热金属镀层和核心法阵的间歇保护机制。防滑处理相对简单，几种新型的握柄材料和纹路正在测试。
我们心无旁骛，专注于技术的迭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工坊迎来了两位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访客。
为首的正是迈尔斯，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武魂殿制服，下巴微抬，只是这次，他眼神深处那抹居高临下的倨傲，似乎被一层阴郁和不易察觉的烦躁所取代。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瘦高、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穿着与迈尔斯同款的制服，但肩章上的纹路显示其地位似乎略高于迈尔斯，他手中捧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眼神锐利如鹰，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扫视着工坊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林大师，”迈尔斯的声音比起上次，少了几分虚假的热情，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生硬，“这位是武魂殿技术审查司的副执事，戈尔曼大人。根据规程，对任何可能大规模列装的新式魂导器，审查司有权进行全面的技术评估与质询。”
技术审查司？我心中了然。这并非萨拉斯主教直属的部门，而是在武魂殿总殿直辖下，负责审核各地上报的新技术、新装备的机构，权力不小，且相对独立。迈尔斯显然是无法从萨拉斯那里打开缺口，转而动用了这条线上的关系。
“戈尔曼执事。”我微微点头致意，态度不卑不亢。
戈尔曼没有回应我的问候，而是直接翻开手中的文件夹，用冰冷的语调说道：“林大师，我们收到信息，你主导研发的代号‘铁砧’的魂导器套装，已在东部边境进行了未经报备的实战测试，并声称取得了一定效果。”
他刻意强调了“未经报备”和“声称”两个词。
“根据武魂殿技术管理条例第七章第四条，任何新型魂导器在正式列装前，必须通过审查司组织的、由至少三位资深魂导器专家参与的封闭式技术评审，以确保其性能、安全性、稳定性符合标准，不会因技术缺陷对使用者造成额外风险，或因其特殊性破坏现有力量平衡。”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刀：“‘铁砧’系列，并未经过此流程。迈尔斯主教此前提交的初步报告，也因数据不全、缺乏第三方验证而被暂缓审议。对此，你有何解释？”
霍姆和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紧张地望了过来。工坊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戈尔曼执事，”我平静地开口，“‘铁砧’系列，目前仍处于‘技术验证与实战数据收集’阶段，并非‘正式列装’。将其交付边境部队试用，是应对方请求，旨在获取最真实的实战反馈，以进行后续改进。这符合技术研发的常规流程。至于安全性，所有交付的装备都经过工坊内部严格测试，确保其基础防护功能稳定。截至目前，我们并未收到任何因装备本身缺陷导致使用者伤亡的报告。”
我顿了顿，目光迎向戈尔曼：“相反，我们收到的反馈证明，‘铁砧’有效提升了使用者在战场上的生存概率。这难道不是魂导器研发的最终目的之一吗？”
“生存概率？”戈尔曼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带着浓浓的不屑，“依靠外物获得的生存，不过是虚假的屏障，只会让使用者产生依赖，磨灭其自身修炼和战斗意志的锐气！魂师的根本在于武魂与魂力！魂导器，终究只是辅助工具！将珍贵的资源投入到这种可能让魂师变得‘懒惰’和‘怯懦’的装备上，是本末倒置！”
他的话语，代表了武魂殿内部相当一部分传统魂师的固有观念。他们崇尚个人勇武，坚信武魂至上，对于过度依赖魂导器，尤其是可能改变低阶魂师与高阶魂师之间力量对比的装备，抱有天然的警惕与排斥。
【呸！什么陈腐观念！照他这么说，干脆大家都退回原始社会用拳头互殴算了！】小光在我脑海里气得光晕乱闪。
迈尔斯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语气带着一丝煽风点火：“戈尔曼执事所言极是。而且，林大师，你无法保证这些装备流落出去，不会被敌方研究、仿制，甚至反过来对付我们！这其中的风险，你可曾评估过？”
就在这时，工坊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响起。
“风险？迈尔斯，戈尔曼，你们是在质疑本座麾下将士的保密能力，还是在质疑本座与萨拉斯主教共同做出的决策？”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比克斯队长，大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边境返回，皮甲上还带着征尘，眼神锐利如鹰，浑身散发着一股刚从战场下来的煞气。
他的突然出现，让迈尔斯和戈尔曼都愣了一下。
比克斯没有理会他们，先是向我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迈尔斯和戈尔曼。
“戈尔曼执事，你口中那份‘缺乏第三方验证’的报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补充。”比克斯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帝国东部边境巡逻兵团，第三大队队长比克斯，以我的军衔和荣誉担保，‘铁砧’系列魂导器，在过去的数次战斗中，直接或间接挽救了我麾下至少十名优秀士兵的生命！其中包括两名在魂宗攻击下本应必死的弟兄！”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戈尔曼：“磨灭战斗意志？虚假的屏障？呵，你可以亲自去问问那些靠着‘铁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问问他们，是这‘虚假的屏障’让他们变得怯懦了，还是给了他们更多与敌人周旋、更有效杀伤敌人的勇气和机会！”
“至于仿制？”比克斯冷哼一声，“且不说敌方能否在短时间内破解其中的法阵奥秘，就算他们能，那又如何？难道因为害怕敌人学会，我们就要固步自封，放弃能让更多将士活下来的机会吗？武魂殿的魂师技艺，难道也是因为害怕被模仿就停止进步的吗？”
比克斯一连串掷地有声的反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戈尔曼和迈尔斯心上。戈尔曼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比克斯那充满战场杀伐气息的逼视下，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迈尔斯更是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比克斯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并且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
工坊内，落针可闻。只有比克斯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霍姆等人因为激动而略微急促的喘息。
这无声的惊雷，终于在此刻，由这位从前线归来的铁血军官，轰然炸响。
我看着比克斯宽厚的背影，心中了然。这绝非巧合。萨拉斯主教，或者说，支持这股新力量的势力，已经开始落子了。
这场围绕着“铁砧”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而第一轮无声的较量，天平已经开始向我们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