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讯 - 夜讯模糊，黑影遁形
凌晨两点的故宫，连风都带着盹意，却又冷得扎人。瓦当缝里漏下的月光碎在青砖上，像撒了把细盐，远处值班室的铜钟刚敲过两下，余音绕着宫墙转了半圈，蹭过文华殿西侧的柏树枝桠——枝上凝着的霜粒被震得簌簌落，砸在林砚的肩颈上，凉得他一缩脖子。
他攥着手电筒的掌心沁出了薄汗，橡胶握把被焐得发黏。光柱扫过脚下的青砖，能看见砖缝里的冰粒冻得紧实，反射着冷白的光，连砖面上年深日久的刻痕都被冻得模糊了。这是入秋后的第一个寒夜，故宫的寂静比往常更沉，沉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空气里凝成白雾，一呼一吸间，喉咙里像塞了团冰碴。
林砚是今晚的夜班巡逻员，负责从午门到景山的西半区。之前的两小时里，除了偶尔掠过的夜鸟，连只老鼠都没见着。他刚走到协和门西侧，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咔嗒”一声跳响，打破了死寂。
电流“滋滋”的杂音先涌出来，像老旧收音机没调好台，接着是细碎的喘息，断断续续的，像有人被捂住了嘴。“景……景山……动……”几个字从杂音里挤出来，刚冒头就被电流吞回去，只剩模糊的气音在话筒里打颤，还混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林砚猛地停住脚，鞋跟蹭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按住通话键的指尖瞬间泛白，指节抵着对讲机的金属外壳，冷得刺骨：“李叔？是你吗？你在景山岗对不对？重复一遍，到底什么动静！”
对讲机里没再传来人声，只有电流声变了调，从“滋滋”变成“嗡嗡”，像谁把话筒按在了潮湿的工装衣角上，闷得发慌。林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景山岗的李叔是故宫的老保安，守了二十年，从年轻时的巡逻队员做到现在的岗长，什么样的突发情况没见过？去年冬天有游客偷偷溜进未开放区，李叔仅凭脚步声就判断出位置，连粗气都没喘一口；上个月暴雨冲垮了角楼的排水槽，他也是稳稳妥妥地守在现场，直到维修队来。这样的人，绝不会平白无故慌成这样。
“肯定是出事了。”林砚咬了咬牙，把对讲机别回腰间，往腋下夹紧手电筒——筒身的金属圈硌着肋骨，却顾不上疼。他拔腿就往景山跑，脚步踩在沾着霜的青砖上，“咯吱咯吱”响，在空荡的宫道里传得很远。
跑过太和殿广场时，他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砖。那砖是光绪年间重修时铺的，边角早就磨圆了，被他一踢，“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撞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广场里格外突兀，惊得檐角下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掠过头顶，带起一阵冷风。
林砚没敢停，继续往景山跑。肺部开始发疼，冷风灌进去，像刀割似的。他跑过锡庆门，跑过寿皇殿西侧的偏院，沿途的宫灯都灭着，只有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前面晃，照过斑驳的宫墙，照过落满霜的石阶，照过树干上挂着的“古树保护”标牌——那标牌是去年新换的，红漆还没完全褪色。
景山的石阶比白天难走数倍。青苔混着露水冻成了薄冰，踩上去滑得像抹了油。林砚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指尖扣进石阶的缝隙里，冰凉的湿气顺着指甲缝往里渗，冻得指尖发麻，却不敢松劲。他脑子里全是上周加固万春亭柱础的画面：五色土从各地运来的样子——河南洛阳的黄土带着沙尘味，江苏宜兴的青土裹着草香，云南东川的红土颜色像胭脂；老周教他分层夯实的手法，“一层土一层糯米汁，夯的时候要顺时针转，力道得匀，不然土会松”；还有老周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小林，这柱础是景山的根，也是故宫的根，镇物倒了，你曾祖父的罪就更洗不清了”——每一个细节都像绳子，紧紧攥着他的心口。
快到万春亭时，林砚放慢了脚步。他听见亭内传来异样的响动——不是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是更轻的、更有目的性的声音：先是布料蹭过汉白玉柱的“窸窣”，接着是指甲刮擦砖石的锐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嘀”，像是电子设备的提示音。
林砚贴着亭外的柱子往侧面挪，尽量让自己躲在阴影里。他从柱子后探出头，用手电筒的光柱偷偷扫过去——亭中央的柱础旁，蹲着一道黑影。那人穿着深灰色的工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脚踝上沾着浅灰色的粉末；手里攥着个细长的东西，像是便携式探测仪，黑色的机身，顶端有个小小的屏幕，屏幕亮着绿光，正对着柱础的五色土。
那探测仪的光柱扫过土层时，林砚看见五色土的表面闪过一丝极淡的蓝光——像是某种感应反应。他心里猛地一紧：这不是普通的探测仪，倒像是地质勘探用的，能检测土壤密度和结构。对方要干什么？是想破坏柱础，还是想找镇物的位置？
就在这时，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林砚来不及缩回去，只能猛地站起来，大喝一声：“谁在那儿！不许动！”
黑影被这一喝惊得浑身一弹，动作快得像只贴地的猫。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弯腰就往亭外的树林里钻。林砚见状，立刻追了上去——他跑得太急，肩膀撞在亭门的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死死跟着黑影。
追出亭门时，林砚闻到了一股味道——生冷的、刺鼻的，像是工地里没干的现代建筑胶。这味道太熟悉了，上个月他拆解太和殿斗拱时，在榫头的缝隙里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当时他还疑惑，传统修缮从不用这种胶，是谁偷偷涂上去的？现在看来，答案就在前面的黑影身上。
黑影专往枝叶密的地方跑。景山北坡的松树长得又高又密，枝桠交错着织成一张黑网，手电筒的光根本穿不透。林砚跟着钻进去，松针刮在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脚下的落叶堆得很厚，一踩就陷进去，鞋子里灌满了冰凉的露水。他能听见前面黑影的脚步声，很轻，却很快，像是对这里的地形格外熟悉——好几次，黑影都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枯树桩，而林砚却差点被绊倒。
跑了大概两百多米，黑影突然往左侧的陡坡拐去。那坡很陡，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林砚追过去时，只看见灌木丛被压倒的痕迹，却没了黑影的踪影。他扶着旁边的松树喘气，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铁，疼得他直皱眉。冷风顺着喉咙灌进去，带着松针的腥气，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声刚停，林砚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落叶堆里。那里有半片透明的塑料纸，大概巴掌大，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碰——塑料纸的表面还带着黏性，像是刚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他把塑料纸捡起来，凑到手电筒的光下看：纸的中间印着半截红色纹路，是火焰环绕着钢筋的图案——和他之前在景山柱础下捡到的、那枚“涅盘”工牌上的logo，一模一样！
“是涅盘的人。”林砚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又在周围的落叶堆里翻找起来，很快，在塑料纸不远处，发现了几粒浅灰色的粉末。他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是那股熟悉的建筑胶味。
林砚把塑料纸和粉末都放进随身的小铁盒里。那铁盒是爷爷留给她的，原本装着曾祖父的旧钥匙，现在成了他收集线索的工具。盒盖合上时，“咔嗒”一声轻响在夜里荡开，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往回走。路过万春亭时，特意绕进去检查了柱础。五色土的五层光泽依旧均匀，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也没有裂缝，可他蹲下身，用手背贴了贴土层——温度比周围的砖面低了半度，分明是刚有人靠近过，还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他们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探测的。”林砚皱着眉想。探测柱础的结构，用建筑胶破坏斗拱的榫卯，这些动作连在一起，目的很明显——涅盘的人想搞清楚镇物的位置和结构，然后破坏它。
远处的铜钟又敲了一下，三点了。林砚站在万春亭前，望着山下的故宫。散落的灯火像暗处的眼睛，有的亮着，有的暗着，亮的是值班岗的灯，暗的是未开放区域的宫院。风又起了，吹得亭角的铜铃“叮铃叮铃”响，那声音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在叹息。
他攥紧手里的小铁盒，指节泛白。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场关于守护和破坏的较量，根本不是“刚刚开始”。从他带着曾祖父的笔记踏进故宫那天起，从他发现斗拱上的胶痕开始，从他捡到那枚涅盘工牌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卷进了一张网里。这张网里，有曾祖父的罪，有老周的旧怨，有涅盘的阴谋，还有故宫的未来。
林砚转身往山下走，手电筒的光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比刚才更沉。他摸出对讲机，再次按下通话键，声音比之前稳了些，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指挥室吗？我是林砚，景山北坡发现可疑人员踪迹，遗留疑似涅盘组织物品，请求派人支援勘察……另外，联系一下景山岗的李叔，确认他的安全。”
对讲机里传来指挥室的回应，清晰而及时。林砚挂了机，继续往山下走。风还在吹，霜还在落，可他的心里却多了点东西——不是害怕，是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还在故宫里，只要还能握住手里的工具，他就不能退。因为他守护的不只是一座宫城，还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有林家三代人没还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