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洗手间逼仄又阴冷,瓷砖墙吸走了所有暖意,连呼吸都带着凉丝丝的水汽。苏晓背抵着门板,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泛白,屏幕光映在她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晰。水龙头没关紧,水珠顺着瓷壁往下滑,“嗒、嗒、嗒”,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每一声都让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更乱。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输入框里“林砚找到膨胀剂证据,怎么办?”这行字已经停留了十分钟。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早上在西跨院工房,她帮林砚递软毛刷时,指尖不小心沾到了木箱里的膨胀剂粉末,现在那细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指缝间,像一层洗不掉的灰,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良知。
口袋里的东西硌得她慌。一是那张卷了边的旧照片,照片上母亲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站在故宫角楼前笑,这是她十五岁生日时陈敬鸿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念想;二是半张揉皱的笔记纸,是上周林砚给她整理的“晋商砖雕技法”,上面有他娟秀的字迹,写着“晋地砖硬,刻刀需斜45度下刀,才不伤纹路”——当时林砚笑着说“苏晓,你记下来,以后说不定用得上”,可现在,这笔记纸却和母亲的照片挤在一起,像在无声地质问她。
“嗡——”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洗手间的死寂。陈敬鸿的消息跳出来,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慌什么?摸清影壁有多少可拆榫卯块,画张标记图,今晚十点,老槐树下交接。”后面跟着一个定位,是乔家大院西墙根那棵半枯的老槐树,旁边还附了句:“你母亲的消息,就看今晚的事办得怎么样。”
“母亲”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晓心里。去年冬天,陈敬鸿第一次让她以“历史系研学”的名义接近林砚时,就把这张照片拍在桌上:“想知道你妈在哪,就按我说的做。她现在很好,只要你听话,迟早能见到她。”从那时起,她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一头是素未谋面的母亲,一头是父亲的命令,而现在,这根线又缠上了林砚的信任,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在故宫冷宫,林砚蹲在暗渠边,拿着曾祖父的笔记说“这些技法要是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当时她正偷偷用手机拍暗渠图纸,手因为紧张而发抖,林砚还以为她冷,把自己的外套递过来;在太和殿广场,林砚演示“蚂蟥榫”安装,不用一钉一胶就把构件牢牢固定,周围游客鼓掌时,他转头冲她笑,说“苏晓,你看,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今天在工房,林砚拿着那张写着“陈总”的便签纸,眉头紧锁说“陈敬鸿太过分了,居然这么破坏古建”,而她就站在旁边,手心攥着那张纸的褶皱,不敢告诉他,那个“陈总”,就是她的父亲。
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涌过来,和陈敬鸿的命令撞在一起,让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微微颤抖。她试着删掉输入框里的字,想打“我做不到”,可刚敲出第一个“我”,就想起陈敬鸿去年说的话:“你要是敢不听话,以后就别想再知道你母亲的任何消息。”她的手指顿住了,屏幕上的光标闪了又闪,像在嘲笑她的懦弱。
“嗒——”又一滴水珠落在洗手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苏晓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洗手台边缘——那里沾着一点白色粉末,是她早上沾到的膨胀剂,和影壁裂缝里的一模一样。她伸手蘸了一点,粉末在指尖散开,没有任何重量,却让她想起林砚说的“这粉末能撑裂砖石,也能毁掉百年的影壁”。是啊,这粉末能毁掉影壁,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能拆毁影壁的榫卯位置,亲手交给那个想毁掉它的人。
“嗡——”手机又震了,陈敬鸿发来一张模糊的影壁草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左三列和右二列的几个寿字,旁边写着“上次乔伟说这几块能撬动,你重点查,别漏了”。苏晓看着那张草图,心脏一下子沉到了底——早上林砚在影壁前标注的榫卯块,正好就在这几个位置,父亲早就摸透了影壁的秘密,他要的不是简单的位置,是能直接拆卸的密码,是曾祖父藏在砖里的镇物线索,是林砚拼尽全力想守护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下“好”字。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还亮着。陈敬鸿的回复很快跳出来:“聪明点,别让林砚看出破绽,今晚见。”
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苏晓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落在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想起刚才走出工房时,林砚走在前面,回头对她说“苏晓,今天辛苦你了,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起去文物局交证据”,他的笑容很干净,没有一点怀疑,而她却要在今晚,把他的信任当成筹码,去换母亲的一点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林砚的脚步声,他应该是从房间里出来倒水。苏晓赶紧擦干眼泪,捡起手机关掉屏幕,屏住呼吸靠在门板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又走远了。她能想象到林砚的样子,可能还拿着那本曾祖父的笔记,在琢磨影壁的榫卯,就像他每次研究古建时那样专注。
苏晓慢慢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疲惫,连嘴角的弧度都显得僵硬。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她看着洗手台边的膨胀剂粉末,突然想起林砚说的“每一块砖里都有工匠的心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走出洗手间,走廊里的灯光昏暗,林砚的房间门底下透出一丝暖黄的光,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偶尔还有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苏晓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走过去敲敲门,想告诉他“小心陈敬鸿,他今晚要派人来”,可手抬到半空中,又慢慢放了下来——她没有资格,她是帮凶,是那个要传递情报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晋地冬天的寒意,吹得窗棂“呜呜”作响。苏晓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能看到远处的老槐树,枯枝在夜色里像一道道影子,狰狞又孤独。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母亲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母亲的笑容。“妈,我该怎么办?”她小声呢喃,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我不想骗林砚,不想破坏影壁,可我也想找到你……”
照片里的母亲没有回答,只有笑容依旧温暖。苏晓把照片贴在胸口,闭上眼睛。今晚十点,老槐树下,她要去完成父亲的命令,要去背叛那个信任她的人。她的心,就悬在这冰冷的夜色里,一边是亲情的枷锁,一边是良知的谴责,找不到任何可以落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