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乔家大院的马头墙，就把百寿影壁染成了淡金。砖缝里还凝着夜露，风一吹，水珠顺着寿字的笔画往下滑，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影壁上凹凸的纹样，像撒了一把碎银。
林砚站在影壁前，指尖蹭过第36个寿字的砖面——这是他前几天确认过的，有可拆卸榫卯的砖。他左手戴着帆布手套，右手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微型撬棍，棍头还留着前几天补砖角时蹭上的砖膏痕迹，在晨光里泛着浅灰的光。旁边的木桌上摆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影壁的榫卯分布图，每个有榫卯痕迹的寿字都圈了红圈，一共九个，像九颗钉在影壁上的星。
“按之前的勘察，这九个寿字都是独立榫卯块，榫头是燕尾形，跟太和殿的蚂蟥榫原理差不多。”林砚低头对着笔记本嘀咕，指尖在红圈上点了点，“只要找对受力点，应该能抽出来。”
苏晓拎着工具箱走过来，把里面的工具一一摆开：铜制凿子、软毛刷、卷尺，还有一小罐糯米灰浆——万一拆坏了，能及时补。“要不要再等乔叔来？他说今早要去祠堂找老账本，说不定能有线索。”她看着林砚手里的撬棍，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昨天文物局的人还说，影壁的砖龄快两百年了，别太用力。”
林砚摇摇头，已经蹲下身，把撬棍的尖端插进第36个寿字的竖画与横画衔接处——这里是之前发现的榫卯缝隙，指尖能摸到轻微的凹陷。“不等了，早拆出密码，就能早做准备，免得陈敬鸿又搞小动作。”他调整撬棍的角度，手腕轻轻发力，“你帮我盯着砖缝，有动静就说。”
撬棍的尖端慢慢顶进缝隙，青灰色的砖面微微震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吱呀”声——那是老木榫卯受力时特有的声音，林砚在故宫修斗拱时听惯了，心里踏实了些。他屏住呼吸，顺着榫头的方向慢慢往外撬，力度控制得刚好，既不损伤砖体，又能让榫头松动。
“咔嗒”一声轻响，比预想中顺利。第36个寿字的竖画砖慢慢往外滑出半厘米，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榫头，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是当年工匠做榫卯时用的木料，两百年了，还没完全朽坏。林砚心里一喜，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砖的边缘，想把它完整抽出来。
“成了！”苏晓凑过来，眼睛亮了亮，伸手想帮忙托住砖底。
林砚却没动，手指在砖内侧摸了摸——没有刻字。他愣了一下，又把砖推回去，重新对准第37个寿字（按之前的标记，也是有榫卯的）。“可能第一个是试手的，密码应该在后面的砖里。”他换了个角度，撬棍再次插进缝隙，这次更熟练，很快就把第37个寿字的横画砖撬松了。
可就在他准备往外抽砖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
榫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明明已经松动，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林砚以为是受力角度不对，稍微加大了点力气，手腕往下压了压——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脆响，像骨头断了似的，砖角突然崩裂，一小块青砖带着木屑飞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了三瓣。
林砚的手猛地一顿，撬棍差点从手里滑出去。他赶紧收回力气，蹲下身捡起碎砖，手心能摸到砖角的茬口，又冷又硬，带着细小的沙粒——那是晋商青砖特有的质感，却此刻碎得刺眼。
“怎么会这样？”苏晓也慌了，伸手去摸崩裂的砖面，“刚才看榫卯挺完整的，没朽坏啊。”
林砚没说话，把撬棍插进第37个寿字的缝隙里，轻轻转动——这次他没用力，只是感受撬棍传来的触感。很快，他就摸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榫头的内侧，有一道细细的卡槽，不是平滑的，而是像齿轮一样，有凸起的齿痕，刚才用力时，砖角正好卡在了齿痕里，硬生生崩裂了。
他把撬棍抽出来，指尖在崩裂的砖茬上蹭了蹭，眉头拧了起来：“不是砖朽坏了，是榫卯里有东西——是特意做的卡槽，像一把锁。”他站起身，走到影壁前，盯着那九个圈红圈的寿字，“之前以为只要找对榫卯位置就能拆，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
苏晓凑过来，看着砖上的卡槽：“锁？可这是砖啊，怎么会有锁？”
“是‘序锁’。”林砚的声音沉了些，他想起曾祖父留在故宫冷宫的残砖——上面也有类似的卡槽，只是当时没在意，“曾祖父的设计，从来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把榫卯做成了带顺序的锁，必须按特定的顺序拆，才能避开卡槽，否则要么卡死，要么就像刚才这样，砖直接崩裂。”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红圈，九个寿字杂乱地分布在影壁上，之前只标记了位置，没在意顺序。“我刚才先拆36，再拆37，顺序乱了，所以触发了卡槽。”他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画了个简单的榫卯结构图，在卡槽的位置画了个红叉，“这锁不是防小偷，是防不懂规矩的人——曾祖父不想让密码被随便拿走，所以用顺序做了保护。”
“那顺序是什么？”苏晓急了，指着影壁上的寿字，“总不能一个一个试吧？这影壁的砖经不起折腾。”
林砚摇摇头，手指在寿字上慢慢划过，从第36个到第44个，每个寿字的纹样都不一样：有的带山形纹路，有的带水纹，有的像太阳——这些纹样之前只当是装饰，现在想来，可能藏着规律。“肯定不是随机的，曾祖父是晋商，又是工匠，他的设计一定会跟他熟悉的东西有关。”他想起之前在银库入口看到的商道纹样，心里隐约有了方向，“晋商最核心的是什么？是商道，是走西口的规矩。”
正说着，乔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旧册子，封皮上写着“乔家商道记”。“林师傅，我去祠堂找账本，没找到，倒是翻出这本老册子，上面记着走西口的路线！”他把册子递过来，书页泛黄，上面画着简单的路线图，标注着“祁县→太原→大同→张家口”的字样，“你看，这路线上的标记，跟影壁上寿字的纹样有点像！”
林砚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山形的标记，旁边写着“祁县，首站”——正好对应影壁上第36个寿字的山形纹路。他心里一动，赶紧翻到第二页，太原的标记是日形，对应第38个寿字的日纹；大同是云形，对应第39个寿字的云纹。
“是商道！”林砚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亮意，“曾祖父把走西口的商道顺序，做成了拆砖的顺序！这‘序锁’，锁的就是不懂商道的人！”他指着影壁上的寿字，“刚才我乱拆，没按商道顺序，所以触发了卡槽；如果按祁县、太原、大同的顺序拆，应该就能避开卡槽。”
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册子上只记了前几站的路线，后面的张家口、归化等地的标记没画全，没法确认对应的寿字。“还差后半段商道的顺序，”他把册子递给乔明，“得找到完整的走西口路线，才能确定剩下的寿字顺序。”
乔明接过册子，翻了翻，摇摇头：“这册子是残本，后面几页被虫蛀了。祠堂里的其他老账本，有的丢了，有的在乔伟手里，他现在躲着不见人，根本拿不到。”
空气一下子又沉了下来。晨光已经升高，照在影壁上，把崩裂的砖角照得格外明显。林砚看着那道小小的裂痕，心里有点疼——这是两百年的古砖，差点因为自己的冒失毁了。他握紧手里的撬棍，指节微微发白：“不能再试了，得先找到完整的商道顺序。”
苏晓看着他，又看了看影壁上的寿字，轻声说：“会不会老辈人有什么说法？比如歌谣、口诀之类的，能记住商道顺序？”
林砚心里一动——晋商老辈人喜欢用歌谣教后辈记商道，乔明是乔家后人，说不定听过。他看向乔明：“乔叔，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跟走西口、寿字有关的歌谣？”
乔明挠了挠头，皱着眉想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走西口，三去两回……寿字纹，九站连……”他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想起来了！我爷爷以前教过我一句童谣：‘走西口，三去两回，银库门开；寿字纹，九站连，密码自来！’”
“九站连！”林砚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走西口正好九站，对应影壁上九个寿字！这童谣就是顺序的线索！”他赶紧把童谣记在笔记本上，圈出“三去两回”“九站连”，“银库门开，说明商道顺序还跟银库有关——我们得先找到银库的完整商道标记，才能确定拆砖的顺序。”
影壁的风还在吹，带着院子里的槐花香。林砚看着那九个寿字，心里的卡点终于有了方向——曾祖父用晋商的商道做锁，用童谣做钥匙，把密码藏在了“砖”与“商”的关联里。现在，线索从影壁指向了银库，从单纯的技艺破解，变成了对晋商文化的解码。
他收起撬棍，把崩裂的砖角小心地收进盒子里——以后修复影壁时，要把它补回去。“先去银库，”他对苏晓和乔明说，“银库门上的商道纹样是完整的，找到九站的顺序，就能解开这‘序锁’。”
三人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影壁的砖上，像在为这道未解开的锁，暂时画上一个等待的记号。林砚知道，这只是破解密码的又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挑战，但至少，他找到了曾祖父留下的“规矩”——晋商的规矩，工匠的规矩，也是守护文明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