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歪扭的蓝色粘土小人被苏韫莬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逐渐被掌心的温度焐热,那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真实的存在感。
叶曦沐清澈温柔的哼唱似乎还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回荡,萧驰卖掉跑车的图片和顾言澈暂缓协议的通知静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这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可笑的“道歉”和“让步”,像一颗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早已麻木绝望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裂痕确实出现了。
并非来自他徒劳的反抗和嘶吼,而是源于他昨晚那场彻底的崩溃和昏迷。他的脆弱,似乎意外地穿透了他们那层名为“回报”的坚硬外壳,触碰到了些许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层的东西。
是愧疚吗?还是那被扭曲掩盖之下,残存的一丝属于“弟弟”的本能?
苏韫莬不知道。他只知道,手腕上手表显示的心率,正不受控制地持续加快,撞击着他的胸腔,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悸动和恐慌。
这丝微光,比完全的黑暗更让人不知所措。
下午,周管家来时,除了惯例的餐食,还带来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
“苏先生,这是顾先生吩咐送来的。”周管家的语气依旧恭敬平淡,将纸袋放在岛台上。
苏韫莬迟疑地打开纸袋。里面并不是什么文件,而是几本崭新的、封面清新的书籍——园艺图鉴、入门水彩画教程、甚至还有一本轻松的小说。附着一张简洁的便签,是顾言澈一丝不苟的字迹:【仅供参考,无需压力。或许可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
顾言澈用他理性的方式,给出了一个看似“无害”的建议。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新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单粗暴:
【哥!阳台右边花盆底下!——萧驰】
苏韫莬的心脏又是一跳。他走到阳台,依言抬起那个沉重的装饰花盆,底下竟然压着一把……钥匙?
不是车钥匙,也不是门钥匙,而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普通的黄铜钥匙。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地图箭头,指向小区某个方向,旁边写着:【我以前的秘密基地!没人知道!烦了就自己去待会儿!绝对安静!】
萧驰用他直来直去的方式,偷偷给了他一个“出口”的暗示。
苏韫莬握着那把微凉的钥匙,看着那张幼稚的地图,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这像是恶作剧,又像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赛车手能想出来的、最真诚的分享。
他回到客厅,看着岛台上的园艺书,手里的粘土小人,手机里叶曦沐的音频和萧驰的短信……
他们像是在一场无声的博弈中,默契地绕开了秦铮定下的“禁足”和“规则”,用各自的方式,向他传递着微弱的信息。
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的“讨好”氛围,开始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弥漫开来。
就连周管家,在离开前,都似乎犹豫了一下,罕见地多说了句话:“苏先生,阳台风大,若是想透透气,可以披件外套。”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韫莬握着钥匙的手。
苏韫莬猛地看向她。
周管家却已经恢复了低眉顺目的样子,躬身离开了。
连她……都被渗透了吗?或者说,她也在这无声的博弈中,选择了某种立场?
秦铮晚上回来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公寓里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岛台——那几本明显不符合他审美的休闲书籍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在苏韫莬身上停留了片刻,注意到他虽然没有主动说话,但紧绷的肢体似乎缓和了些许,甚至……那只被他强制戴上的手腕,似乎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丑丑的粘土小人。
秦铮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暗芒。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询问书籍的来源,只是像往常一样脱下西装外套,语气平淡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韫莬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依旧很小,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
晚餐时,沉默依旧,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直到秦铮的目光落在苏韫莬放在手边的手机上一—屏幕还亮着,停留在萧驰那条透露着“秘密基地”的短信界面。
空气瞬间凝滞。
秦铮放下筷子,拿起那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跌回冰点,“有人觉得我的安排,不够周到。”
苏韫莬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藏起手机。
但秦铮的速度更快,他已经伸手,将手机拿了过去。他的目光扫过那条短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即又点开了音频文件,叶曦沐温柔的哼唱在安静的餐厅里流淌出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通讯录里凌曜的新号码(显然是被拉黑后换的),以及顾言澈发送书目的记录。
他甚至拿起岛台上那本水彩画教程,随手翻了两页。
整个过程,他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苏韫莬如坠冰窖。
完了。他们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
苏韫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的怒火降临到所有人头上。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发生。
秦铮关掉了音频,将手机放回苏韫莬面前,将书也扔回岛台。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脸色惨白的苏韫莬,忽然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喜欢水彩画?”
苏韫莬猛地睁开眼,愕然地看着他,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秦铮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明天让周准备一套工具。”
他又看向那个粘土小人,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丑。”
评价只有一个字,但他却没有把它扔掉。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韫莬脸上,深邃难辨。
“既然他们觉得无聊,”他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惊的掌控力,“那从明天开始,我给你安排课程。”
“礼仪,鉴赏,或者其他你‘感兴趣’的。”
“免得你,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他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没有暴怒,甚至没有否定那些“礼物”。
他只是用一种更高级、更彻底的方式,将这一切都纳入他的掌控体系之下。
他们将微光透进裂隙。
他却要将这裂隙,也打造成囚笼的一部分。
无声的博弈,从未停止。
而苏韫莬刚刚松动一丝的心,再次被冰冷的铁腕攥紧。
驯服,仍在继续。只是换上了更精致,也更残酷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