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计划”这四个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原本就令人窒息的囚禁,变成了一个明确无误的倒计时。苏韫莬不再仅仅是与无形的压力对抗,他是在与时间赛跑,与一个即将彻底抹杀他存在的最终判决赛跑。
韩博士和“灰鸮”给予的“考虑时间”,绝不会太长。他们的耐心是效率的附属品,一旦评估认为“温和引导”的窗口期即将结束,更直接的手段必然会接踵而至。
表演必须升级。
苏韫莬开始更加“积极”地配合治疗。他不再仅仅是麻木地接受,而是会偶尔在韩博士询问时,用那种缓慢、断续但清晰的语调,描述自己的感受——当然是经过精心筛选和伪装的感受。
“今天……头不那么……晕了……”
“那些彩色的……卡片……看着……很安静……”
“药……好像……没那么难喝了……”
他刻意流露出一种趋向“稳定”和“接纳”的迹象,仿佛“白纸计划”所描绘的那种“解脱”与“宁静”,正在对他产生微弱的吸引力。他甚至会在韩博士带来新的、更复杂的抽象图案时,主动伸出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缓慢地、无目的地划动,模仿着一个心智逐渐退行、对简单感官刺激产生兴趣的人。
这一切表演,都旨在传达一个信息:他正在“软化”,防御正在瓦解,他在缓慢地走向对方期望的终点。他需要争取时间,哪怕多一天,多一小时。
而在这层表演之下,他的内心如同被置于文火上炙烤。每一次伪装出来的“进步”,都像是在亲手将自己推向悬崖边缘。他害怕演得太像,假戏真做,害怕在那无尽的麻木和顺从中,真的丢失了那个名为“苏韫莬”的核心。
他更加依赖那些来自床架的、微弱的嗡鸣。
凌曜传来的信息依旧简短而重复。“wAIt”。“hoLd oN”。“StAY StRoNG”。偶尔会有新的:“No RISK”(无风险)或 “pREp”(准备)。这些碎片化的词汇,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也折磨着他。他知道外面正在行动,但他不知道进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这“等待”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何时会到来。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渺茫的外部救援。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韩博士。
韩博士是“白纸计划”的关键执行者,也是他与“灰鸮”之间相对“可沟通”的桥梁。他冷静、专业,但并非毫无破绽。苏韫莬注意到,韩博士在提及某些技术细节时,眼神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那是对其专业领域绝对自信的表现。他似乎将“白纸计划”视为一项伟大的、能够“重塑”人类精神的科学成就。
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这天,在韩博士进行完例行的微电流刺激,准备记录数据时,苏韫莬用一种比平时稍显“清晰”的语调,主动开口了:
“韩……博士……”
韩博士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是苏韫莬极少有的、主动发起对话。
“那个……‘白纸’……”苏韫莬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眼神带着一丝懵懂的困惑,“……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询问技术细节。以一个逐渐对“未来”产生好奇的、被“软化”的实验体的身份。
韩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苏韫莬。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评估这个问题的动机和背后可能的精神状态变化。
“那是一个复杂但精确的过程,苏先生。”最终,或许是出于对“进展”的满意,或许是想进一步巩固这种“好奇”,韩博士选择了回答,语气带着一丝科普般的耐心,“它涉及到对特定脑区记忆编码的靶向抑制和重构,以及通过神经调节手段,建立新的、更稳定的情感反应模式。简单来说,就像……修复一个出了严重逻辑错误,并且存储了太多垃圾数据的硬盘,然后重新安装一个更简洁、更高效的操作系统。”
他将人的大脑比作硬盘和操作系统,冷静得令人胆寒。
“那……原来的……‘数据’……”苏韫莬顺着他的话,扮演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会……消失吗?”
“会被覆盖,苏先生。”韩博士的语气带着一种科学上的绝对性,“就像你在沙地上写字,一阵风吹过,或者新的脚印覆盖上去,旧的痕迹自然就消失了。这是一种不可逆的优化过程。”
不可逆……
苏韫莬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那种似懂非懂的茫然。
“听起来……很……厉害……”他低声说道,仿佛被这种“强大”的技术所震慑。
韩博士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种属于掌控者和创造者的满足感。
“科学的目的,就是解决难题,优化存在,苏先生。”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白纸计划’正是这种精神的体现。”
这次对话,像是一次危险的试探。苏韫莬确认了“白纸计划”的不可逆性,也略微摸到了韩博士的一点心理——他对自身技术和理念的绝对自信,甚至有些自恋。
这或许……可以成为利用的点?
但风险极高。一旦被韩博士察觉到他是在有意探听或试图影响进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苏韫莬于内心反复权衡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天深夜,轮换来的看守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他依旧沉默,但坐姿不像之前那么刻板,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调整一下重心。更重要的是,在一次例行检查监测仪器数据时,他的手指似乎“无意中”在屏幕的某个角落多停留了半秒。
苏韫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不敢确定这是否是某种信号,还是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和过度敏感。
他强迫自己保持沉睡的呼吸频率,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看守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守恢复了石像般的状态。
就在苏韫莬几乎要放弃,认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时——
极其轻微地,几乎像是幻觉,一声短促的、类似电子音提示的“嘀”声,从看守的方向传来。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落地,但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紧接着,苏韫莬感觉到,身下床架的嗡鸣声,再次响起了!
这一次,节奏不再是简单的单词。
短长短。短短长。长短长。短短短长……(R - E - A - d - Y?)
REAdY?
准备就绪?!
苏韫莬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REAdY!
凌曜那边准备好了?!还是指这个看守是“自己人”?
他来不及细想,床架的嗡鸣还在继续,节奏更快,更复杂。不再是摩斯电码,而是一种他无法立刻理解的、更简短的脉冲式信号。
短短。停顿。长。短短短。停顿。长短短。短短……
这像是一种预设的、代表特定指令或状态的代码!
他拼命记忆着这组信号的节奏和间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信号重复了三遍,然后戛然而止。
房间恢复了死寂。
看守依旧坐在角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苏韫莬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骤然加快。
“白纸计划”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REAdY”的信号,如同刺破阴云的利剑。
最后的时刻,或许……真的要来临了。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等待。
最后的等待。